农村人,总有一些扒拉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戚。这次说的是大舅妈,具体是哪个大舅?我就不太清楚了。大舅姓韩,叫韩凤山。
可能是小的时候认字不多的原因,一说姓韩,马上就想到了寒冷的寒。所以每次看到大舅就想,他姓这个姓,冷不冷?他姓这个姓冷不冷不知道,不过他的日子过得一直都很寒碜。这只是一个孩子的胡思乱想,姓韩的看官不要骂我。大舅也不是不勤快,他每年都种地,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他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好打牌,一年来辛辛苦苦挣的钱,在过年前后就都输个精光。
第二年再重新开始,如此往复,他家的日子就没见好过。人都说一个男人的颓废和他的女人有关,一个家庭的兴旺发达,也和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有关。这话说的没错,因为大舅妈是个疯子。大舅妈嫁过来的时候并不疯,不但不疯,相反还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在农村,一个人的精明,一个女人主要表现在精打细算、尖酸刻薄上。大舅妈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鲁迅笔下有一个细脚伶仃的圆规,大舅妈在没疯之前大约也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结婚时,屯子里的人都说大舅家这回可算是娶了个好媳妇,这媳妇才尖呢!农村人说的尖,不是奸,不是奸诈,而是处处都显示自己,处处都要冒个尖儿,其实就是想突出一下小聪明。农村人的尖就是小聪明,农村人也误以为这种小聪明能旺家。
大舅妈不识字,可对于屯子里的事情她都门清,休想骗得了她。农村免不了求求借借,她恨不得数着粒儿地借,数着粒儿的还。她觉得,只有这样才不吃亏。要是别人求到了她,那可不得了,她的那张刀子似的嘴会把全屯子人的耳根子全刮一遍,好像全世界都要蒙她的好处。可就是这样一个精明的人却疯了,疯得很突然,也不算突然。最开始就是莫名其妙地笑,一笑就停不下来,笑得又弯腰又拍手又跺脚的,人们也没有当回事,以为她就是夸张了点而已。后来她就经常说能看见鬼,要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就说被鬼给偷走了。小时候大哥比较野,谁家也去,他们家也不例外,又因为他们家的三个孩子也都是男的,玩起来挺惯,就还是比较喜欢去她家的。后来他就不去了,是因为被大舅妈吓到了。
大舅妈没疯时总爱跟这些孩子开玩笑,该说不说,她对这些孩子都也不错,那时候家家日子过得都一般,没啥好吃的,可到了吃饭点儿都会让孩子们上桌子一起吃。那次,哥哥到他们家闲溜达,大舅妈一看是他,就哈哈哈地先笑了一阵子,然后说,“我这儿有糖,快给你几块吃。”小孩子馋,都爱吃糖,哥哥也不例外,就站在那里等着。大舅妈就把手伸进兜里像是在往外掏着什么,突然她快速地把手一扬,手里什么也没有。然后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没了,没有了,让鬼偷去了。”
又往哥哥身后一指,“你看,那儿有鬼,就他把糖偷去的。”吓得哥哥一回头,啥也没有。从那次以后,哥哥就不再去他们家了。农村人没有几个不偷的,可能他们所受的最好教育就是每年夏天的二人转和年根儿底下的大鼓书。东北人一年忙两季,春季和秋季,春天豁着命把种子种到地里,就盼着苗能出齐点儿,要是缺了苗就赶紧再补种,这可涉及到秋天的收成。然后就在苗到波凌盖的时候开始追肥,用一个小尖镐头在苗根儿附近刨一个小坑儿,把硝铵抓上一小把扔进去,再把坑埋上。追肥要看天气,所以农民是最关心大气变化的,也是听天气预报最积极的,每天别的事情可以扔下,但到了天气预报的时间肯定要打开收音机,听完之后还要盘算一下,就好像能算计清楚似的。如果真的错过了天气预报,要惋惜好长时间,就像路上看见了钱,却让别人捡走了。如果这些天没有雨,那是不能追肥的,会把苗烧死。如果有大雨也不行,肥会随着水流走,苗吸收不到。最好就是下完了雨之后把肥下进去,然后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别下雨,化肥会充分溶化到土壤里,苗会有充分的时间来进行吸收。就是追肥的时候会踩满脚的泥,不过农村人不怕,平时也是这样。沾了化肥的手和脚会背烧得通红,有些疼,不过农村人不怕,庄稼长不好才心疼。
追了肥的庄稼会马上不一样起来,走在地里面,能听见卡巴卡巴的拔节声儿,而且绿得发黑,一看就是那种墩墩实实的样子,到秋天肯定能有一个好收成。等把地铲完了,吆喝着牲口把地趟了就算是挂锄了,会有一个多月的闲暇时间,只需要没事溜溜地,有大草薅薅,哪里下雨存水了,放放。这段时间,生产队会把二人转接过来唱上几天,白天晚上地唱,老农民也算是有个热闹看。二人转有名的唱段就那么几出,什么《二大妈看病》《马寡妇开店》《冯奎卖妻》,当然,人们最喜欢的还是《大西厢》,好在哪里,不知道。要是有一个新的唱段,就算是学校开新课了。等秋天又会忙起来,等苞米稍微鼓苞就每天夹着镰刀挨着地块溜,因为怕丢。当然,也有借着溜地偷别人家的。所以,溜地的时候有抓到贼的时候,也有被别人逮住的。逮住别人就趾高气扬地扬言要罚多少多少,最后通过中间人表示表示就不了了之。都是穷鬼,不穷谁偷?被别人逮住就一哭二嚎三下跪,求对方看在屯邻的面子上放了自己,实在不行就四处求人说和,然后少给点罚款不了了之。都是穷鬼,不穷谁偷?一等到庄稼熟了,就起早爬半夜地往回收,生怕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