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我们大队当时报的‘贫协主任’是王格扬,宣布的时候,怎么就成了沈冬秋?这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坐下说!这事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咋早不来问?这事当时是乔泊年主任管的,具体交由谁操办,我不是很清楚,县上归何宗昌主任管,他也只是批一下,怎么现在倒想起来问了?贫协主任不是大队组成人员,你也不用在意嘛,你不是专门来问这事的吧?说下去!”
“我对公社插手我们大队事务,有所不满,提拔田家兴做会计,铺助的,我有意见,一个大队,要三个会计,不符合组织程序!”
“嗯!是这样的,田家兴是钱秘书的大舅子,难免落人口实,但这事已经木已成舟,乔主任和我说过,我当时不了解情况,就点头应允了,我把李金亮这茬忘了,怪我,怪我!那个王格扬找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事硌心!”贾云龙这时才坐下,“刘书记,我想问一下:前阵一直疯传梁书记要跻身搬运站,可有此事?”这才是贾云龙来访的原因。
“我没听说呀,老石还在那儿呢,铁业社、木业社、收购站这些单位没听说缺人呀?道听途说,不作数的。”刘子凡笑了,他是想更上一层楼。
“那如果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还有事吗?要不再坐会儿?”
“刘书记,你事多,我就不打扰了!”走在路上,贾云龙心中不舒服,他是不是引狼入室,结论尚早,李宜忠这混蛋,居然敢打孙爽的主意,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这只色狼贼胆不小,敢向他挑衅,这是屎黄皮撵鸭子,找死!他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敲山震虎,他承认在刘子凡那里愚蠢了,怎么能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说了,有些后悔。他看看太阳,1964年的确适合休养生息,眼下已经立夏,仍然是风轻云淡,希望这是一个平妥之年,生产队的库存已经接近空虚,如果不是1963年底那批救济粮,他相信有部分人会去明抢,仓库里那点东西,早已经沦为饥民肚里的贴补,他这个大队副书记不也是明一份暗一份往家偷拿,要不就得有人饿死,他走过别大队的麦田,长势喜人的麦子,已经抽穗,杨树柳树花如雪纷纷扬扬,虽落在眼上脸上会痒痒,但他仍然很高兴,那些田块里的麦子,再有二十几天,就完全可以成熟,到那时就不用饥肠如鼓了,想想过去的三年,跌宕起伏的日子,鼻子就是一酸,如果不是这样贾崇山也不会在1962年死去,他还没到七十岁呢,现在母亲虽在,却终日躲在那儿落泪。
庄稼不收当年穷,更何况连续着三年,小小贾家沟饿死病死的多达三十口几口人,这个数字在统计时,让他触目惊心,小渔捞河工就生生夺去十七人生命,有时想起李建木,倒是生出对英雄的崇拜,可以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去活自己的命,不失为一种方法,大难临头各自飞,鸟儿尚知的事,人却不知,由于领导的错误,相信人定胜天的鬼话,小渔捞六次重修,六次被肆虐的洪水冲垮,有人就直接被洪峰冲走,到现在尸骨无存,天灾又缝人祸,逆天道而行,咋会不死人?至今小渔捞工段还豁豁牙牙、残垣断壁在那儿,沟底沟沿长满茅草,上上下下,再也没人提及小渔捞这个劳民伤财、功亏一篑的工程,大家仿佛忘了那灼痛,谁之过?哪个错?连声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倒在那滚滚洪流里的何止三面红旗?溜号开小差,到了后来,连工棚都淹没在洪水里,能逃出的,是造化,想想这些,贾云龙心情格外沉重,他的本家三四个贾姓兄弟,都被洪水冲走了,最大不过四十几岁,顶小的不过十七岁,尚未娶妻,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李宜忠这混蛋,四斤粮食,睡了六个女人!他眼里喷火,心里冒烟。
梁修身站在矮墙后,想着自家的事,范尼这个热情似火、情窦炸开的女人,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来他家,和梁秋风拱草垛,为了躲避人,常常在后半夜到草垛洞里去行男欢女爱之事,好悲多苦,家中实在不能提供他们可以做那种私密事的地方,常常拱猪圈羊圈,想一想,悲催的泪水,就滚出眼眶,有两次被猪啃了,满村的狗追着他们咬,生而为人父,孩子们为了在一起,活得如此悲惨,让他唏嘘,忍不住肩头抽动,事态的发展,让梁修身战战兢兢,如果不能在秋天来临之前,给他们批一面宅子,盖一口用于遮羞的屋,他们就会面临和他们挤在一起的可能,他们生而为人,却没有容身之所,老梁泪水花花。
风轻撩拨,直到听到贾云龙叫他,“梁书记”时,他才擦去泪水,转过身子,“是贾副书记,会开完了?中心工作是什么?”
“算是老声常谈,但今年略有不同,所有大小队干部、公社干部,只留一人值班,其余的全部投入夏收夏种中去,会上刘书记反复强调:如果谁在这场三夏大忙中玩忽职守,一经查实,决不姑息,一撸到底,这是饿怕了!”
“会议开得及时,我看大队干部留张金梁值守看电话,其余每人一队,定点包干,直到水稻栽插完毕,也包括我,你看行吗?先动员各生产队整场修路,做好防雨的准备,万一有雨及时保粮,如果谁糟蹋粮食,立马追究其刑事责任,决不含糊!割一点打一点晒一点收一点,做到颗粒归仓库!”
“下午开个会,大小队联席会议,明确任务,包干到人,谁的问题,谁扛,也包括我,我们要吸取历史经验教训,那些饿死的人,就是一面面镜子,各生产队统一收管,六月十号第一次分粮分草,对于秋属作物山芋培垅栽插要早要及时,要注意天气变化,垅沟要高,注意防水排涝。”
“梁书记还是在会上说吧,我看你刚才好象……”
“家里私事,不值一提,我能克服,主要是孩子们的事,牛芳芳介绍她娘家的范尼给秋风,本是好事,想不到这两个孩子就滚在一起,你知道我家情况,春风的事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上,这又要……我都愁死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成什么了?”梁修身摊着手,显示无奈。
“你不会另立一面宅子?”
“说得轻巧,那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事,针插的?纸糊的,谈何容易?”
“我听说你在耿圩有个亲戚叫车西洋,能杀猪杀牛,你不会找找他?”
“找他有屁用?他现在也在生产队劳动,哪有这么多猪和牛让他杀?”
“我是说……我是说……”贾云龙说半截留半截。
“你倒是把它说完了,你要急死人呀?”梁没明白。
“我们生产队有头老牛,且生着病,活干不了,还得让人伺候,你不如……”
“馊主意,绝对馊主意,我哪有钱买牛,再贱我也买不起,再说,杀牛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劳那神干什么?”
“我让你买了吗?”
“白送?你当不起这个家!”
“我说白送了吗?”
“既不买也不送,难不成你让我偷?”梁怀疑贾是别有用心,这是想借机撬动他,他不能不怀疑贾要用这事做支点,撬起他这块压在贾头上的巨石,不把他撬走,贾只能屈居老二。
“难道不行吗?你知我知地偷,这事我来安排,保证你万无一失,怎么样?不过你可欠下我大大人情,等你发达,别忘了我!”
“你这是把我往不归路上送!”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活人让尿憋死?这不都是让生活逼的吗?堂堂一个大队书记,娶个儿媳咱就这么难?脱裤子当当,咱丢不起这人!”
“不行!不行!”梁的头摇得如波浪鼓。
贾令才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乘着夜色,一个人跑到乱葬岗去,那些被起撬动的棺材板,别人大白天望一眼都战战兢兢,他拾了一二十块堆在那儿,有些尸体被狗扒拉在棺沿上,他一刟钩下去,刨起拖出,他把那些棺材板放在自制的轴承小车上,捆好,拖着就走,小鬼庙一带,那些生生白骨,白天日头爆晒,到了晚上,会自燃蓝光,那是骨头里磷的作用,他了解这些,马上要施肥泡地,生产队粪桶水桶稀缺,李宜忠要他不上工,在家做二十副粪水桶,先支给他十块钱让他自购桶箍和木材,桶箍他买了,就差木材,他动了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