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病床上的挚友,手术时被取下了所有的个人物品,就像是所有过去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随着政阳的沉睡一起尘封在冗杂的记忆中。
然而除了悲痛,心里最多的是一种奇怪的荒唐感,三十二岁,男人体力最巅峰的年龄,秦政阳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热爱运动,虽然那段时间事情是比较多,但也没到脚不沾地的地步吧,连续八小时手术,这在外科手术里还真不算什么。
退一万步,假如真的劳累过度,那怕心脏猝死,也不太可能发生脑溢血,毕竟是三十二岁的年轻人,血管怕是应该比心脏更结实。凌安楠直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想要找出来。
过了许久,意识渐渐回到现实中,慢慢直起僵硬的脊背。凌安楠知道,他开始接受这个无可辩驳的现实,况且他也没别的选择。
缓步走回病房中,静静的看着挚友的脸,回忆起上大学之前:秦政阳激动的跑到他家里来,站在客厅宣告:安楠安楠,我也想好了我之后的专业了,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去研究犯罪学的,那些罪犯都太黑暗了,我要去学医。
我要去学习神经外科,我将来要行医救人,这样多好,咱哥俩一个是研究罪犯打击罪犯的专家,专门消灭黑暗,一个是拿手术刀治病救人的医生,专门治愈世界。你说这多美好,是吧。
政阳最后留在国内学习神经外科,而凌安楠则来到了英国学习犯罪学。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每周多忙,都会发上一封邮件,互相说说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或者又看见了什么奇葩的病人或者稀奇古怪的罪犯。
正是来往的这一封封邮件帮助自己度过了这么多年研究犯罪的日子,那是自己生活中最炙热的阳光了,或者说是唯一的光亮。自从那次创伤之后,自己便不再愿意和人交流,除了政阳,自己很难再敞开心扉和别人讲述自己内心的那些故事。
一种无力感蔓延在心头,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无法对如何应对这种情景提供任何帮助,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锋利,映射出自己是如此的脆弱,这种真实的情感不是案卷中那些冰冷的文字,对受害人的无情的描述能够替代的。
所有心理学家都在强调同情心,然而不去亲身经历,是不会真正体会到别人所经受的痛苦的,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被卡住脖颈两侧颈动脉旁的软骨感觉一样,剥夺了呼吸的权利,一点点走向机械性窒息。
凌安楠看着自己双手,心里想着他如果还想在坦然地站在挚友面前,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他需要做些什么。
“既然救不了你,那么我只能做我能够做的。”
“无论这一切真的是一个偶然,还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我都会找到答案,如果真的是一场意外,那我最终只能为你祈祷,希望最终你能醒过来站在我身边,开心的拍着我的肩说这是我已经征服的领域。”
“如果这其中有任何一点人为因素,我都会亲手将其扼杀,遇神杀神,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望向病床的目光冰冻着整个病房,凌安楠的眼底充满了愤怒与狠绝。
第二天早晨,牧文羽来的时候,觉得凌安楠的状态和昨天走的时候全然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透着悲痛,但是又有些偏执的坚定。陪护的病床上并没有睡过的痕迹,看来是整晚都坐在那里,双眼布满了血丝。
凌安楠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名片给牧文羽,“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你就给我打电话,留微信也可以,你搜手机号就能找到我的微信号,这几天我住在这附近的希尔顿酒店,我先去看看秦叔叔和张阿姨。”说罢便拎着昨天就被扔在门边的行李包离开了医院。
离开医院,凌安楠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去向秦政阳父母的家,也是他少年时代呆过最久的地方。
按响门铃,一位中年男人打开了房门,身材匀称,没有中年人标志性的啤酒肚,带着金丝边框的眼睛,面容虽然疲倦但是眼神依然有神,仿佛能够看穿一切迷雾。中年人惊喜的开口道:“是安楠啊,快进来吧,从英国飞回来累了吧,你张阿姨在客厅里休息呢。”
凌安楠走进客厅,红木家具映入眼底,刺激着凌安楠童年的记忆。对着靠坐在沙发上的妇人微笑着点点头,“张阿姨,我回来了。”妇人温柔的开口道:“安楠,快过来坐,累了吧,你刚去医院看过政阳了?”秦政阳看着张阿姨鬓间出现的白发和瞬间苍老下去的面容,不禁心下一酸,说,“嗯,我去看过政阳了,文羽在那里照顾他。”
“苦了文羽那孩子了,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只能辛苦文羽在医院照顾政阳,你这下回来了,就多去看看帮帮她吧,好吗?”
凌心安急忙点头答应,“会的,张阿姨,我会经常去看医院看政阳的。”
秦刚,秦叔叔,四川大学建筑与环境学院院长。张兰,张阿姨,四川大学历史学教授。两位都是自己父母的故交,那场意外之后,是他们和政阳一起帮助自己面对,现在看见他们如此悲痛的场面,凌安楠内心也十分痛苦。
在秦家寒暄了一会儿,凌安楠向秦刚和张兰告辞,回到了酒店。
回到酒店的房间里,凌安楠给自己设下了六个小时后的闹钟,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战斗,而他目前的精神状态不足以应对。
他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