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前三日,老献侯病逝。妾需服孝二十七个月,方能与任虺完婚。两年后,山戎国大举进攻燕国。那段时间,立于孤竹国边境的断崖边,总能听到远方的战鼓声,士兵的厮杀声。孤竹国从来软弱,依附于山戎,山戎要粮草,孤竹国就派使者送粮草;山戎要战车,孤竹国就派工匠造战车。战火连续了数月,那段时间,妾总不见任虺。他们说他在忙着指挥匠人造战车。可奇怪的是,兵戈交接的声音并没有随着战事的大捷而止息,反倒是越来越近。从山戎国逃亡过来的流民说,燕国求助了齐国,齐国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山戎国的国都……”
“他战死了?”漓江问。
“他想把妾献给齐国国君。多可笑啊?明明说好了,这一世他只是为了要与妾厮守,旁的事就都不重要了。那夜,他竟对妾讲起了家国大义?他说,山戎国攻打燕国,孤竹国没少在背后发力,齐国灭了山戎之后,一定也会将它的附属国孤竹歼灭。他说,好在齐国国君好色,父君无女,多方权衡下来,最终决议将妾作为礼物献给齐国国君。他说,他在战场上看到无数士兵流血牺牲,平民流离失所,于心不忍。既身为孤竹国国君的儿子,理所应当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孤竹国的子民。他还说,为了妾,他可以去死,但是为了孤竹国的子民,他只能舍弃妾?呵!多么可笑啊?”
江梦痴痴的笑着起身,状若癫狂道:“明明我们都有前世的记忆,明明他都明白!什么家国大义?百年之后还不是尽归尘土!那些小国寡民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死了,不过也只是在冥司的人口簿子上多添上几笔罢了,待到轮回之后,管他是燕国人、楚国人,还是山戎国人、孤竹国人?谁还会记得此刻亡国的哀痛?可是他……他偏偏要舍弃妾!把妾献给齐国的国君?”
炭火上的水滚了又滚,漓江喝尽最后一盏酒后,将白瓷碗中的凉水倒尽,换上滚水。她随手挑了坛美酒启封,香醇的琼液自天青色的酒坛倒入琵琶酒樽里头,又就着白瓷碗中的热水温了起来。
余下的半壶滚水依旧沸腾,她又随手添了几勺雪水进去,用这冰寒将那滚沸彻底浇熄。
江梦终在歇斯底里中没了气力。她颓唐的倚坐在亭廊上,伸手要去接廊外的飞雪,神色很是落寞:“第一世,他便辜负了妾。第二世,没有难以逾越的悬殊身份,也没有玲娘的盛情难却,他却还是辜负了妾。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是那样的重要,情重要,义也重要,所以妾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漓江初见江梦的时候,她一袭黄裳,立于凉亭赏雪,一副人淡如菊的形容。白皙修长的玉手伸至半空接雪的模样,美好的就如冰雕玉砌的神女,能远观却不能亵玩。后来,她对着自己行叩拜大礼,从容不迫的为煮水温酒,举止娴雅温煦,那张丰神秀逸的面容却仍旧寡淡疏离。若是借用某种花来形容江梦的话,一树“皓皓知难污,尘飞漫自红”的白山茶再合适不过了。
漓江又怎会想到,那样心如止水的一个人,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后来呢?为了他的国,确切的说,也是你的国,你把自己献给齐国了吗?”漓江问。
“没有。一方小轿将妾抬出了孤竹,然妾死在了通往齐国的路上。魂归冥司的时候,因为是轻生的惯犯,妾被罚入十三层地狱,血池地狱,整整三百年。”江梦眯眼道,“那样蚀骨的痛,妾至今还能清楚记得。”
“据吾所知,依照冥司那时的法典,你若舍身入齐,定是大功德一件。可……你宁愿自寻短见入地狱受罚,也不愿为了孤竹国入齐?”漓江咂舌。心下暗暗赞叹,果真是个狠人。
“他说,这一世我们没有缘分。下一世……下一世还可以再在一起。那时,妾就在想,会不会到了下一世,他还会告诉妾,还有下下一世?”
“可如若轮回是循环往复的,总执着于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吾少时恋慕过一个人,行走坐卧都想着他,他若欢喜,吾便也会欢喜。至于有没有在一起,真的有很大的关系吗?”漓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