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夜色无情地吞噬天边的最后一抹红霞,天地瞬间坠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是可怕的,可怕在于它的死寂;人是害怕黑暗,也是害怕它带来的死寂。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同样的道理,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即是性命,这是每一个刀客都十分清楚的道理,这也是每一个刀客的宿命。
刀客紧握着刀,仿佛手与刀浑然成同一个生命。
他静静地屹立在夜色中,两眼注视着前方的林间道。因为黑暗,路是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方向。
漆黑中,往往潜藏着凶险,致命的毒蛇猛兽静静地躲在黑暗深处,虎视眈眈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奇怪的是,偌大的树林,竟然没有一声虫鸣,也没有一声鸟叫,更没有一丝风声。四周,是一片死寂,寂静得让人发狂,逃脱。
刀客胸口的血已凝固了,痛楚依然在,但已然忘却了伤口的痛,他纹丝不动地站着,等待着。
“段大侠,真有耐性!好生让我贾某人佩服!”终于,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从黑暗中飘了出来,接着一个黑衣人从林中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
因为是黑夜,刀客看不清黑衣人的容貌,但从诡魅般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对方的冷酷无情。
“笑面虎贾富?沧州天雷堡的三当家?”段傲青冷言道。
因为贾富的声音又尖又细,似笑非笑,像是一个柔弱女子的撒娇声,但尖细得来又带着一丝冷酷无情,让人听了周身不安,鸡皮疙瘩。
“正是在下。”贾富皮笑肉不笑,吃吃地说。
洛阳绿水山庄,姑苏慕容,柳州长风堂,沧州天雷堡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特别是沧州天雷堡是最近二十年才在武林崛起,凭借雄厚的势力,取代了日薄西山的南宫一派,成为江湖又一大割据势力。
“在下跟你素未谋面,为何拦我去路?”
“当然是为了段大侠,颈上的头颅啦!”
“我颈上的头颅?”段傲青愕然道。
“嗯,难道段大侠不知道,你的头颅老值钱吗?十个时辰前,段大侠颈上的头颅还值一百两黄金;三时辰前,已开价五百两黄金;现在升至一千两黄金。这笔买卖,有谁不想要呢?”贾富用手指轻轻地拨动几下手上的铁算盘,笑嘻嘻地说。
“你真识计算?”段傲青冷冷地说。
贾富观察不到他的脸色,正如段傲青也看不到他的举动,但从段傲青的语气中,贾富还是听出其中的揶揄意味。
但贾富不生气,因为他笑脸虎的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的。在江湖沉浸了这么多年,有多少冷嘲热讽,多少恶言恶语,他没有领教过的呢?
段傲青这么不痒不痛的一句话又那能刺伤到他呢?
“段大侠,你过奖了。我贾某人什么都不精,但对计算还是有些心得。特别是在计算人头方面,尤其精通。二十年前,在济水屠弑赴任司马官员一家十口,获得纹银一千两;十八年前劫道大风镖局,夺取德裕商号镖银十二箱;十五年前,洗劫江南柳家庄,屠杀42条人命,得黄金五十两,白银二千两,麒麟玉石一对,字画十余幅,折合白银一万二千两,……”贾富不紧不慢地说着,对过往的战绩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言下对自己的暴行颇为得意。
“你,就不怕我把你这些暴行公之于世吗?”段傲青愤怒,但他还是压抑着心内的怒火,冷冷地问。
尽管段傲青从踏入江湖那一刻,杀人无数,但他所杀之人皆是江湖中人,而不像贾富般毫无人性,为财连老幼妇孺一个不留。
虽然段傲青杀人也不眨眼,但他认为该杀之人才会痛下杀手;贾富此等凶残恶劣的手段,着实让他愤慨不已。
“嘻嘻,你已是将死之人,我又何足为惧呢?”贾富嬉笑着说。
“凭你,可以吗?你不怕我手中刀?”
“照往日,在下确实不敢捋段大侠你的老虎须,但今天段大侠伤在沈天放的剑下,也剩半口气了吧。何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大的一笔赏金,有谁不稀罕呢?在下虽然不才,也向段大侠讨教讨教?”贾富话未落地,人已暴起,扬起手中的铁算盘向段傲青击去。
贾富自信,他这风雷一击,段傲青必死无疑。
因为死在他铁算盘之下的人,比算盘上的珠子还要多,但还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看清他的杀招,因为看清楚的人已是一个死人。
可惜,贾富错了。在他跃起的时候,段傲青已抢先扑向他,身形之快,超出了他的想象。
贾富惊骇,还来不及反应,刀锋过后,头颅已悄然飞入黑暗中去。
贾富至死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受死的。段傲青对该杀之人绝不会拖泥带水,手起手落,贾富的人头已断,一声未吭便滚入丛林里。
“好快的刀!快!狠!准!段傲青的无情刀果然名不虚传,今天一见,大开眼界。”一个白影从树林的深处慢慢地走了出来。黑暗中,苍劲的声音似近又远,飘忽不定地在树林间回响着。
“阁下又是谁?”段傲青扶刀而立,声音低沉略带粗重地问。
“天雷堡屠豹。”屠豹离段傲青三丈远停下脚步,沉声道。
“你也是来取我颈上人头的?”段傲青缓声道。
“是!”
“你自信能杀我?”
“能!”屠豹平静地说,他好似惜字如金之人。段傲青深深知道,言少手狠,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贾老三死了,你似乎不难过?”
“因为他是该死之人。”
“为何如此之说?”
“因为他话太多,而且又太自负。所以他该死。”
“哦!就是因为话多,他被人杀死了,你也不难过?”
任何人听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都感到不可思议。难道在这些人眼中,人命如草芥,没有半点情感?
“你死了,就会明白。”屠豹依然冷冷地说。
因为黑暗,段傲青看不到屠豹脸色的变化,但从他冷静的语气中,他是听不出屠豹对贾富的死带有丝毫的怜悯。就算是段傲青这么铁石心肠之人,有时也会对死在手下之人会产生一丝不安,有时也会产生一丝敬重之情。
“我不会死,也不需明白。”段傲青傲然说。
“你的伤势加重了不少。看来你是癞蛤蟆支床腿儿——硬撑。”屠豹道。
尽管段傲青努力地控制说话的语调,但屠豹还是从他微妙的气息变化中,察觉出了他身上的痛楚来。
段傲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贾老三为人,我是非常清楚的,他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必有后着。他挥算盘佯攻是假,发暗器为真。我知道他一共发了五枚铁珠子,你躲过了先发三枚,中了后发两枚。故我猜测,你现在伤的不轻,恐怕也命不久矣。贾老三一手“夺命连环”玩得出神入化,一般高手在大白天都难以活命。我好奇的是,在黑暗中你是如何避开前三枚?”
“因为他话太多,失去了抢占先机。”
“所以我跟贾富不同,我会杀——死——你!”屠豹一字一顿地说。
“就你?”段傲青的语气有些不屑。
“不,我跟贾富不同。贾老三贪功,想一个人杀你。而我不贪功,所以我不会一个人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