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明。”同样啃着干粮的同伴阿耶木走到他身边坐下,作为同龄且一同长大的好友,他有些担忧前者的身体状况,“逃出邑城的时候受的伤怎么样了?”
仲明闻言,放下左手的水囊,往右胸前揉了揉,疼痛感与肿胀感仍很清晰。但他还是得强装无碍,笑了笑,回应道:“尚有些未消肿,不过大体上无妨了。”
看着仲明仍显苍白的脸上有些勉强的笑容,阿耶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跟族中的巫医学过些草药医理的,但一路奔波,也不容又空隙去到处辨别采摘药草,空有些许帮助同伴的手段却苦于无法施展,亦是很郁闷。他摇摇头,又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回去吗?”
仲明闻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回去?怎么回去?就凭我们这几个人?整个西戎河谷,三个邑,外加八个戎人部族,数十万人,轻易就被胡人覆灭。我们又拿什么去对抗胡人?
他沉默了,阿耶木发觉自己的问题太沉重了,也陷入了沉默。打闹笑骂的其余诸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气氛,也停了下来。林间只剩下咀嚼与吞咽的声音,与远处些许小兽的叫声。
待众人寻到一处挡风之处,拾来一晚用量柴火,挖好了坑铺上干草,用燧石起了火种,终于是折腾出一个临时营地的模样,这时天也暗淡了下来。时节已入秋,夜晚温度降得厉害,十人围着火堆挤在一起,聊着有的没的,待天色完全转黑,火堆旁也慢慢躺成了一圈。没办法,一路奔波太累了,之前甚至一边骑马一边打瞌睡,如今比起奔走逃亡时,简直好上太多,至少能躺着睡吧。
仲明捡了几块块干柴,添入渐渐暗淡的火堆,火光又明亮了起来,火舌缠绕着泛黑的柴木,不时发出“噼啪”声。火堆的温暖驱散身后的寒意,他找了个地方斜靠着,闭目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那日胡人大举进攻西戎河谷,出逃路上遭遇过许多次胡人的截击,每一次都有同伴死去。最凶险的一次,八十多人死了大半,而他自己也被一个胡人惯用的麻绳甩飞石击中右胸,几乎丧命。撑过那几日边奔走马上边濒死昏厥的日子,同伴也减员到了十三人。最早带领大家的人已经死了,死在掩护同伴的战斗中,而后陆续换了好几个领队,也因各种困难倒在了逃亡路上,最终这责任交到了他手上。今天在芦苇荡又失去三个伙伴,他环顾一圈,如今也只剩自己、阿耶木、砾、博脱、阔兰多、小武、健、回、子车、粱这十人。对于前路几何,他可是一点底都没有,无论他怎么装出沉稳的样子,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就这么思量间,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梦境。
灰蒙蒙的世界里,他睁开眼睛,看见车水马龙,那确实是一辆辆造型怪异的“车”,有轮子,可乘人,竟不需要马匹拖拉,轰鸣着就能奔走于城中大道。往来的人们短衣窄袖,男子短发,女子发式各异却也干净利落。他只觉自己被人牵着,抬头看去,看不清面容的男女和自己说着什么,而后自己就进入了学堂。就仲明的认知,只有虞朝才有学堂,而且只有贵族子弟才有资格入读。可这座学堂整整有千余人,南方大国的城里也没有这么多贵族子弟吧?感慨间,仲明感觉脑袋里被塞入了些许东西,他翻起一本本书,此中的文字并非他所接触过的,可惊异的是他竟看懂了,这本当是教授文学,数学?英文是什么…
正惊异间,忽然一柄石锤迎面而来,仲明面色大变,往后大跳一步急闪,躲开了攻击。却冷不丁踩到什么东西滑倒,翻身一看竟是同伴的尸体,密密麻麻躺成小山。那用石锤的敌人步步紧逼而来,抡起石锤正要砸下,一双大手飞也似将他抓到空中,不断摇着他肩膀,叫喊着“仲明!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