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到了目的地。杨重的那个同乡就在大门口等着呢!
此人短小精悍,相貌英俊,穿一身笔挺的武警制服。杨重先下了车,和他握手寒暄叙话。我就在一边陪着。老四的这个同乡,年轻有为,虽然才三十多岁,可是已经当上第一监狱的办公室主任了。
刚开始,同学们都大为诧异,这个地方分明就是一个工厂嘛!屹立在街边的大门,门楼上挂着一块大牌匾,上面写着“河东省华龙机械厂”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龙飞凤舞,不可一世,显然是集了主席的字,拼起来的。
说起来也是怪啊,虽然主席的字是不错,可是不管什么单位厂矿,什么报刊杂志,都选了他的字来当名字,就有些过多过滥了。实际上主席真正的亲笔题字,都是要根据那个名字,以及它的背景需要,灵活掌握字的大小,和慎重选择字体的。
书法是艺术,哪能这么随便拼凑呢?现在倒好,举国疯狂崇拜主席书法,恐怕也不是个好事。依我说,今后凡是不是主席亲笔题签的名字,应该一律作废,不允许集字这种赝品艺术大行于世啊!
这个监狱周围就是密密麻麻的居民小区,医院、商店、菜市场,应有尽有,一无所缺。街道边的写字楼,进进出出联系业务的商贾,似乎还颇为不少呢!
我虽然诧异,却也没有随便说话,既来之则安之嘛!然后我们进了大门,往里走了大约五十米,这才又看到了第二道大门,两边都是高墙,上面有四层高压线电网。
此处大门的牌匾上,才写着“河东省第一监狱”几个大字,也是毛题字。门前有障碍物,以防止有汽车强行闯入。大门两边站着荷枪实弹的岗哨。严肃的氛围告诉我们:这里确实就是犯人不许迈出半步的地方!
在那位办公室主任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鱼贯而入,施施然走进了监狱的大门。在我原来的设想之中,这里面应该是阴森恐怖,晦暗冷清的,却不料竟然四处是苍松翠柏,花草嫣然,井然有序,使我几乎恍然置身于一个公园。
不过,时而可见的穿着灰白颜色囚服的犯人们,看向我们这群大学生的眼光,却像刀子一样锋利刻毒,才让我们明白,这里毕竟与外面的社会不同。这些人有的站于墙角执勤,有的在运送货物,偶尔从领口腕口闪露出一角狰狞的纹身。
想一想这群人里面,得有多少当年叱咤风云杀人如麻的黑道老大,多少声势烜赫颐指气使的贪官大蠹,多少偷盗抢劫谋财骗色的盗匪巨骗啊!这种联想不禁让我敛声屏气,悚然动容。
然后,我们就在一位教导员的带领下,参观了几个很大的工厂车间,车床刨床钻床一应俱全,生产的零件好像是拖拉机配件。工人全是囚犯,据说产品质量也还过得去。怪不得民间的说法,坐牢不叫坐牢,叫作劳改呢,就是劳动改造啊!当然犯人们都是白付出劳动,不可能得到什么报酬的。
然后是参观他们的食堂,看到了一些准备好的食材,无非是白菜豆腐之类,倒也有一些肉糜。然后再去参观犯人的宿舍,我感觉这哪里是什么囚牢啊,简直就和军营一模一样嘛!被子叠得板板整整,和豆腐块似的,到处一尘不染,比我们的大学生宿舍可是干净整齐多了。
最后,我们还去看了图书馆、计算机室等地方。我们都很明白,这些地方的设施,实际上也就是供我们这样的外来客人,来参观用的摆设而已吧!
但是,走到了后面一个地方,我们赫然发现了第三道门,里面又是一道设有电网的高墙,教导员就不肯再领我们进去了。我不禁暗忖:
恐怕我们看的这些,只是给外人看的表象,那里面才是真正的监牢吧!可惜不允许我们进去看,难道是怕我们把里面的黑幕给捅出去吗?
由于我们每位同学都给监狱捐赠了几本书,于是举行了一个赠书仪式。仪式完后,我们就静坐在那个大约能坐二百人的会议室里,等着他们派出的囚犯代表来做改造反思报告。
同学们交头接耳,不知这个要来自叙其堕落生涯的犯人,是何许人也。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了一位身材魁伟、面皮白净、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我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响起了一个惊雷:
这个人太奇怪了,怎么竟然和我高中时代的密友周珂璇,长得这么相像呢?虽然我们已经有五六年没有交往了,可是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庞,我是永世不忘的啊!
还记得1995年,我们第一次参加高考之后,听说周珂璇考上了一个专科财经学院。我呢,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又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治疗了半年多,此后就辍学了,直到三年后,我去高中复读,第二次参加高考,才考上了河东师范大学。那么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周珂璇呢?
但见此人表情严肃冷漠,晃晃荡荡,踢踢踏踏,走上了讲台,向我们深深鞠了一个躬之后,就神情凝重,抑扬顿挫,开始做起了反思报告:
今天下午,根据领导的安排,我有幸给来自河东师范大学的天之骄子们,讲出我的忏悔之声,心情很不平静。
我曾经是一名金融系统的工作人员,但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没有经受住金钱的考验,未能抵挡住物欲的诱惑,卷入了奢靡腐败的浊流之中,走向了违法犯罪的道路。我因为诈骗银行资金一百多万元,最终被判处死缓,后来减刑为有期徒刑十九年。
我的可耻行径,赢得的不是功成名就的事业,不是美好幸福的自由生活,而是汗水与泪水交织的劳动改造,是重塑灵魂的漫长旅途。
感谢在座的各位同学,提供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让我重新反思昨天,回顾从一名银行合格的职员,堕落为一个囚犯的犯罪轨迹和心路历程。我看我们之间,年龄差距好像也并不大,但愿我的惨痛教训,能够引起大学生们的警醒,在参加工作后能够自觉拒腐防变。
我忏悔的第一部分内容是:对金钱的狂热追求,对享乐的极度向往,使我一步步滑向罪恶的深渊,最终锒铛入狱。
我出生在河东省无州市的一个小乡镇,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兄妹三人,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我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在黄土地上的劳碌奔波,却使我勤劳善良的父母悟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庄稼人土里刨食,最终没有多大出息。要让子女有前途,就要豁出老命供他们上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