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渊中毒的事情很快就在谷里传了开来,原本往生谷内的人互不往来,各个院除了师兄弟其余很少接触。祁远的鹤桦院如今却成了众人踏破门槛的地方。
谷里所有人都听闻新来了个小师弟,带来了百年曼陀罗为拜师礼,如今已晕倒数日,却不是因为曼陀罗之毒。祁远每天除了熬药照顾小师弟,就是为各位师兄讲解小师弟的毒症。曲冽有言,每一个人都可以尝试去为小师弟解毒,能解者,可提前外出云游三年并收徒弟。往生谷有规矩,年满二十者方可自由出入往生谷,而云游五载而归的人,方能出师。此话一出,鹤桦院自然是每天挤满了人。可至今也无人能解此毒。
眼看就要入春了,鹤桦院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清。
苏承正与曲公子在树下对弈,一袭白衣与青衣就着山上逐渐冒出来的绿芽,偶尔几缀娇艳欲滴的粉,好不应景。
“顾小公子可有醒来?”苏承修长的双指夹起一颗黑色棋子,思酌半晌,尘埃落定。
“快了。”曲冽并未过多思考,如玉般温润的声音缓缓传出,而后落下一颗棋子。“你输了。”
“算我让你的,我让你的。”苏承起身大笑便向逍遥庄飞去,声音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山林中。
祁远每天在院子里都会思考良久,师祖肯定知道小师弟中毒了,可为何不为他解毒?如今我尝试了百种解读法,都未见好转,到底如何是好!每天看着祁远在院子里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对策,很是好笑。虽然祁远从没在祁家待过,自小学的是医,但他自己对蛊毒还是很有研究。他甚至也尝试过将世界上最毒之物制成药喂给顾少渊吃,顾少渊当时身子肿的跟癞蛤蟆一样,差点没给折腾死。三个月过去了,祁远千万种法子都试过了,完全凭药物把命续着也断然不是办法。祁远终于去求见了师祖。常日里,祁远是很少去见曲冽的,除了出于本身对曲冽的敬畏,还有就是祁远其实原本性子里是不愿与曲家人亲近的。当年祁家家道中落,少不了曲家人的手笔。即使心里知道师祖早已脱离曲家,但仍断不掉曲家人的血脉。
“师祖,徒儿有一事求问。”祁远一收平日里对师兄弟的亲和,肃穆道。
曲冽单手撑头,靠在座椅边,一只手拿着古书读的津津有味。曲冽本也不是会和别人亲近的人,也不抬头,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祁远接下来的话。
“我已用尽全力去解师弟身上的毒。可我没辙了。我甚至还未找到这毒名为何,如何种下。”
“你还未用完法子。等你尽数尝试过再来见我。”曲冽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书,青玉般的手指略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朦胧。“这不是毒,是蛊。”
祁远惊愕地抬头,丝毫掩藏不住眼里的惊讶和不想相信的抗拒。“可我未曾在他身上找到蛊虫啊!”
曲冽不再说话,只侧身从书架上拂出一本书,丢给了祁远。祁远并未修习过武功,甚至没半点基础。曲冽这一扔,自然是接不到的。可也正因为是接不到,当书掉到地上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祁家蛊毒。祁远起先不敢去拾起来,在他对祁家和曲家的了解里,这样重要的家族文物,只有可能是曲家抢来的。他怕这书上,沾着族人的血。
“你娘当年拜托阿奕照顾你,也求阿奕将这本书交予我。是时候了,你是世上祁家唯一的后人,你族本不该灭,也不该在你这灭。拿去吧。”
祁远仍伫立于曲冽面前,久久没有动作。“你为什么不为顾少渊解毒?你明明知道此毒不解他活不过今年入秋。”祁远没有去拿那本书,也不看着曲冽,握紧了拳头定定地问着。
曲冽还是那一番话,“我解不了。”
曲冽仍然是闲适的模样,并无丝毫愧疚。祁远看着他眼里却生出了可悲。他和曲冽一样,以自己的一份薄弱的力量维护着驱逐自己的姓氏。他们今世有太多相似,他们站在同样的位置,有着同样的难言悲哀。
“师父她,还会回来吗?”祁远已经不再带有敌意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理解了曲冽,看懂了曲冽的清高,看懂了曲冽与世道背离而驰却仍然心存善意。
“快了。”曲冽拿起早已凉了的茶,微呡了一口。眼神里带着细微的笑意。
祁远捡起地上的书,略微翻了几页,缓缓道:“这书于我并无实用,书中也未提到小渊被人种下的蛊。”祁远在蛊毒的造诣十分高,甚至高过了曲冽见过的任何一个祁家族人,但祁远生性刻板,是不肯尝试一些冒险的法子的。曲冽知道祁远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来找他也只是为了确认。祁远本身百毒不侵,是因为祁家族人所有人的血是万毒之首,寻常人家如果不小心误食有祁族人血的食物,只一株曼珠沙华便可解毒。曼珠沙华向死而生,极难寻得。有祁族人中了毒,只能是同族人用自己的血养了蛊虫,从婴儿时期就种入体内,中毒者五年后在昏睡中死去,甚至名医都发现不了病因。此毒只一种解法,以同脉祁族人之血作药引,加上深冬第一株雪莲,熬上三天三夜供中毒人饮下,十天之内毒必定全解。
曲冽不说话。
顾少渊,是祁族人。
祁远和曲冽一样,在初见是就了然顾少渊的身份。他给苏承的解释看似十分有道理,其实也不过是糊弄罢了。祁远只是不想相信,如果顾少渊真的是与他同脉的祁族人,那他的母亲必定还活着。但他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只是一个不小心种了祁家蛊毒的普通人,却在整个冬天尝试了千百种法子就顾少渊后,还是选择了接受了那个自己被抛弃的事实。顾少渊是他的弟弟,一母同胞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