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未来不可知。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总是会有许多不在预计范围内的事发生，这些事可能妨碍你、打击你、伤害你，你因此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希望天天都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但无论有多凶险、多不可测，你每天一定会睁开双眼。

你不会因为今天可能要面临许多不可预料的风险，就决定闭上眼睛，赖在床上不起，并认为如此一来，即可高枕无忧。

同样地，太子也不认为今天自己只要待在长和宫内，闭上眼睛，假装一切威胁都不存在，就可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自己必须走出长和宫，就像人每天一定会睁开双眼一样。

只是人不只会睁眼，更会动脑；所以，太子就算决定要踏出长和宫，也不能只凭匹夫之勇，还是需有些计划，因此太子才会说：

“刘大人放心，走出长和宫，战场在哪？由我来定。”

这个战场的选择，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能指导大家力气该往何处使？集中资源，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确实是在行动之前，必须先想清楚的事。

刘大人眼睛为之一亮，认为是今天听到最有价值的一句话，他十分好奇想知道太子的战场选择，特别是当他听到太子说：

“我的战场不在迎宾馆外。”

刘大人不禁点了点头，眼露赞许之意。这是今天他第一次同意太子说的话。

太子虽然天真，但并非一介莽夫，他甚感欣慰。

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有三件事要学。

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让自己更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第二件事：就是如何让自己更得意地看见明天的太阳？

第三件事：就是如何让更多人更有机会得意地看见明天的太阳？

太子知道选择战场，代表他已经学会第一件事，知道如何让自己更有机会活下去了。

选择战场需要锐利的眼光，知道自己的优劣在何处最能克敌制胜？

于是刘大人迫不及待想知道太子的选择，他急问：

“那在哪里？”

太子回：“廷议！”

刘大人怔了一下，心想：太子毕竟还是年轻，太嫩了。

虽说以廷议的谈，代替迎宾馆外的打，确实能避开自己的弱处，也符合太子今天被赋予的职权；在廷议的场合跟大家一较长短，确实胜算较高。

太子并没有想错；不过，太子错在又犯了天真的毛病，以为大家在廷议谈的是一个道理，而忽略了大家在谈的其实是每个人背后的筹码。

谁的筹码愈多，谁的道理就愈代表真理。

廷议上大家拚的不是一个理字，而是彼此的筹码。

于是，当太子接着说：“我要在廷议上好好跟大家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刘大人就又急着想纠正太子天真的毛病，他摇着头说：“殿下手里没有筹码，没人会真心想跟殿下商量的。”

刘大人一句话就又把太子堵了回去，大家不免面面相觑，心想：刘大人今天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太子争个分明了。

不过，大家似也能体谅刘大人的心急如焚，不忍呵责。

今天对太子实在太过重要，稍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连太子之位都一并丢掉，也难怪刘大人定要太子听他一言。

太子似乎也没料到刘大人如此直接了当，所以一时好像不知如何接话？

刘大人继续说：“难民的田地都在汉王手里，解决难民问题，就是汉王一句话的事，殿下要拿甚么与汉王商量？”

刘大人直视太子，质疑地说：“汉王要以难民逼着主战派放弃，殿下要因此也主和吗？这不就是殿下最不喜的权谋吗？”

太子低头，沉默不语。这当然并非他的本意，刘大人只是在挤兑他而已。

太子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商量的办法，只是说不真切。

很多事情在开始酝酿时，都只是些零零碎碎、片断、似有若无的念头，但你心里知道，一旦把事情做下去，那些朦朦胧胧的心想，就会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然后你愈来愈有把握、愈来愈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最后等到事情完成了，你会说：

“是了，这就是我起始的想法！”

想法只有等落实了，才能说得分明，自己要如何跟刘大人解释呢？

太子看了看圣女，发现圣女也在看着他，二人四目交投，竟似有些相知相惜之感。

之前，圣女也曾被刘大人逼问：

“那妳倒说说，殿下现在要如何发话？发甚么话？有谁会听？”

就像现在自己也被逼问：在廷议时，有谁会跟自己真心商量一样。

圣女当时只能坦承：“臣女不知！”

自己现在也只能说：“确实不知。”

不过，圣女当时并未因“臣女不知”而打退堂鼓；自己现在也同样不会因不知如何商量？就否定了商量这条路。

太子与圣女二人四目交投的惺惺相惜之感，或许是由此而生。

二人都有一股冲劲，奔着理想而去；从未因前路有些不知，就心生畏惧，想要退却。

但刘大人并不作如是想，凡事有不知的存在，就代表不成熟、有风险，该放弃就放弃，这才是有勇有谋。

他继续对太子分析：“再说燕王要鞑靼人给我朝死去的大军偿命，殿下要拿甚么去商量？”

刘大人问太子：“调动北境十万大军的虎符在皇上那，大家凭甚么要听殿下的？”

刘大人一口气说了许多，无非就是要太子凡事莫太天真，以为自己想谈，别人就一定会跟自己谈。

你身上若是没有别人想要的东西，没有人会想跟你谈。

太子承认刘大人说的没有错，实情确是如此。

但太子认为：别人想要的东西，是可以创造出来的。

很多东西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一定也会没有。

重点在你对别人的需求，了解有多深？

太子觉得没必要因现在没有筹码，就画地自限，断了去谈的念想。

因此，他对刘大人说：“你说的都对，但你忘了，路是人走出来的！”

太子充满了自信，这也是他现在唯一有的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