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这吧。”归晚指着稍间小几道。
苁蓉迟疑。“您还是赶紧喝了吧,免得将军回来被发现……”
“放这吧。”归晚再次道声。
苁蓉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得依了她跑到门外替她把风盯着净室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沐浴后的江珝回来了。清水洗去了他的乏累但依旧没能舒展他眉间的倦意他走到紫檀柜子前兀自拿出一身干净的常服,站在那不紧不慢地穿着,不言一声。
归晚上前,转过他身,帮他系衣带。
二人沉默有些诡异,直到腰带也系好了,归晚捋了捋绶带上的流苏,仰头弯眉笑道:“好了。”望着那张干净到绝尘的脸她又补了句“夫君真好看。”
“夫君。”江珝低身沉吟随即鼻尖一声哼笑。“将军夫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归晚莞尔,没说什么,视线落在他不算对称的衣领上伸手帮他理了理。
江珝目光瞥了眼小几上已经温凉的药汁又问:“为何喝药?”
“身子不舒服。”她爽快答。
“哪不舒服?”他追问。
二人目光对视归晚霎时间回到了最初,他垂眸的那一刻除了凉薄冷漠,什么都没瞧着。她心忽地一寒,隐隐察觉到什么了。
归晚笑笑,平静道:“将军都知道了,还需问吗?”她收手,却被他一把攥了住,用不带怜惜的力度。
“我要听你说。”
“我有孕了。”她看着他,不惧不躲,甚是坦然。
江珝僵住,二人对视,时间恍若静止。
昨夜他回来了,却遇到在花厅守候的苏慕君,他本想绕她而行,却被她拦住,任他如何不想听,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留,跟在他身后一股脑把话道了来:余归晚不但有孕,而且还在服药。
自小相识,苏慕君的脾气他了解,出身高心气傲,自矜自负,还有那么些执拗。但她不会傻到拿“有孕”这种事来诋毁造谣。
江珝内心震惊,面上却未表露丝毫,强做镇定回了檀湲院。
事实真假,他必须问个清楚。
可人还未进,便透过窗格瞧见罗汉床上那个小身影,她抱着引枕昏昏欲睡,苁蓉劝她几次回去,她都拒绝道:“再等等,等他回来再睡。”
明明是要回来质问,这一刻却不想见她,于是压抑着满腔怒火回了衙署……
沉静了一夜,他心情也平静了很多,也许是个误会呢,他不该为人左右。直到他回来看到这药,他耐不住平静了。其实他心里有数不是吗,前些日子她几次欲言又止,他就该瞧出端倪!
“余归晚,你好生厉害啊,竟瞒了这般谎言!”
归晚被他捏得生疼,却挣扎不开,干脆对视他,怨道:“你以为我愿意瞒你吗?当初成婚,是你选择的我,没有任何征兆,我甚至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圣旨便下了,我敢抗旨吗?我本想解释,可沂国公府的聘礼却来了。整个过程我被动得连选择做不了,一步步被推到了这。”
“那你成亲后为何不说。”
“我敢说吗?”归晚反问。
她本想二人坐下来好好聊,看来是她想得简单了。
“我是想说,可因我父亲,从洞房那夜开始你便对我心怀芥蒂,我哪里还敢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又总是被各种原因岔过去,没机会说……”
话到此,她语调渐渐低了下来,连视线都默默收回。
其实她有点心虚了,若是完全没机会也不然,那夜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讲出来,只因不忍破坏那一刻在他怀里的安逸和温暖,故而没有开口。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有私心。
“孩子是谁的?”他追问。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他声音冷清清地,冷得人心凉,归晚抬头看他,竟从他双眸中看出了抹轻蔑。
“孩子是薛青旗的?”
话一出口,归晚彻底愣住了。
她能理解他为何如此问。她和薛青旗两小无猜,有婚约在先,何况从江宁回京,一直是他陪在她身边。
可理解归理解,任何人如此问,她都不会反感,可唯独他不行,自己对薛青旗的态度,他明明是知道的!同样从杭州归来,她一路磨难他比任何人都该清楚。
“我有孕月余,见到他时已经怀孕,只是不自知而已,他虽带我回来,我们也并没有独处的机会。”归晚语调异常的镇定,她盯着江珝继续道。
“你问我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我告诉你,都有。我既不知道,也不想再提。我带着弟弟逃出杭州城,随行者只有难民。逃离途中,我们遇到叛军围剿,经历非人的折磨,我带着弟弟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后来弟弟走散,我溺水昏迷,险些连命都没了,到现在记忆都是恐怖的片段,那种境况,我会有心思风花雪月吗?所以,将军,你说孩子是哪来的?”
说罢,归晚用力一挣,脱离了他的禁锢,可因着用力过猛,她撞到了小几上,只听“啪”的一声,炖盅坠落,药汁随着迸裂的瓷片四溅。
这一声巨响也把江珝惊醒了。还是满腹的怒火,此刻竟燃不起来了。他久经沙场,所到之处,所见罹难的百姓还不够多吗?壮年被杀,妇孺被虏,光是他自己解救出的难民便是不计其数。他突然想到了西湖边那个被他救下的那段遗憾……
江珝沉默良久,目光一扫发现了她手上被迸起的碎片划伤的血痕。他默默上前,要去握她的手,然归晚却惊悸着躲开了。
瞧着她下意识动作,江珝蹙了蹙眉。她还是怕自己的……
“对不起。”他低声道,还是把她手拉了过来,轻轻用手帕擦拭伤口。
其实伤得一点都不重,可他却擦了很久。终了,他问了句: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对我百般用心。”
这话问得,归晚真是没法开口。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个心思,可是后来……
“也不都是。”
江珝心猛地一紧,捏住了她指尖。
“还有我父亲……”
对呀,还有余怀章。他怎么把这个忘了,多明确的目的啊!
江珝鼻尖淡淡哼了一声,颇有些凉苦之意,自嘲之味。他将手帕轻轻系在她手上,头都没回,转身大步离开了。
归晚看出他又气了,可为什么气啊。不管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他方才道歉的那刻,她以为他已经接受自己了,可为何提到父亲,他又变脸了。自己记挂父亲,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为父亲而向他求情都求了几次了,这会儿怎会这么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