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不是严厉的判官,不会审判老汉的包庇之罪。
可是捂在佛光下的罪恶,便似持续汲取血肉的疥疮。
若不剔除,难保佛山慈悲。
“爷爷……我渴……”狗剩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凝固住的沉默。
老汉睁开眼睛,一滴浊泪从眼角滑落。
苏夜走出卧房,让祖孙之情,融化老汉包藏儿子罪孽的坚冰。
拿起水壶,往陶碗中倒满清水。
净月禅师早已不再诵经,一双深邃眼眸,看着保持沉默的苏夜。
与他视线相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苏夜不忍让狗剩太难受,端着陶碗回到卧房。
老汉搀起孙儿,让他倚靠竖放的枕头,接过苏夜手里的碗,慢喂恢复神智的狗剩。
苏夜看着狗剩眼神中难以消除的恐惧,不由叹一口气。
后娘对他的折磨,已然成为少年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恐怖。
可能终其一生,都很难从中走出来。
毕竟没有灵根的苦楚,苏夜比谁都清楚。
那些冷眼与嘲笑,会在夜深人静时,化作解不开的愁。
老汉喂完狗剩,将陶碗放在窗台,粗糙大手颤抖着摩挲孙儿脑袋,声音哽咽:
“咱们都是苦命人……我没着落,你没依靠……”
祖孙二人抱作一团。
狗剩将头迈进祖父枯瘦的胸膛,哭得很大声。
心中的坚执正如开春的积雪,随着阳光转暖,开始逐渐消融。
老汉吸了下鼻子,轻抚孙儿脑袋:“狗剩儿,咱不哭……来了位高人,能助咱们脱离苦海。”
苏夜挤出一抹微笑。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不会是件幸事。
人间的悲喜,有时可以复杂到难于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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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受害者复述惨痛遭遇,会对精神造成二次伤害。
镇妖师有种秘法,可以在被问询者睡着时,追溯特定记忆。
得到老汉带着决绝的首肯,苏夜方才施展术法,进入狗剩的睡梦。
在梦中,个体和环境都会出现扭曲。
优秀的镇妖师,要在扭曲中寻找到真相。
体表没有毛发的饿婴妖,在狗剩的梦境中,是个善良的精怪。
体格雄壮的父亲,则是一头恐怖的黑熊,朝他大声咆哮。
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伸长舌头,向他追魂索命。
苏夜伸出右手,拨开盘旋在狗剩识海的遮挡。
进入阴暗潮湿的狭窄密闭环境。
四周的泥泞里,散乱分布着人类骸骨。
还有几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身,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狗剩蜷缩着身子,躺在尿粪混杂的泥泞里,脏乱头发间探出的双眼,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一位清瘦美妇顺着地窖口下来,手中持着钢鞭,无情痛打狗剩。
苏夜不忍听令人发毛的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狗剩双脚乱蹬,踢掉了打着补丁的被子。
脸上汗水和泪水混杂,口中发出惊惶呼喊:
“不要……不要……”
声音中的恐惧,与地窖中遭遇毒打时别无二致。
净月禅师走进卧房,喂给狗剩一粒清心丹。
动作渐止,没有了动静。
狗剩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呼吸均匀,进入安宁的梦乡。
老汉帮孙儿掩好被子,心疼地拿起毛巾,帮孙儿拭去脸上的汗与泪。
转过身子,意欲跪地磕头。
苏夜敏捷伸手,搀住了被生活折磨出满脸沟壑的老者,声音犹如春风:
“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净月禅师双手合十,闭合双目,口中低诵佛经。
老汉坐在炕沿,往烟袋锅里填满烟叶。
嚓嚓……
火石迸溅出的火星,随着颤抖的老手,落进黄铜质地的烟袋锅。
几点火星,引燃了易燃的烟叶。
老汉吧嗒两口。
烟气通过烟杆,钻进老汉的心肝,呛出了几滴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