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印桥南，建基路，广州图书批发中心。车如流水人如虫。车是装货的车，人是搬货的人。余秋水所在公司，就在图书批发中心边沿一栋大厦的12层。他对着电脑已伏案编辑小学语文教辅连续3个小时，正抽空跑到洗手间里，站在窗前，做着眼睛保健操。办公室空调开到18度，洗手间里都甚是凉爽，人站窗前，还是感受到了外面阵阵热浪汹涌咆哮。地面上那车、那人以及打包装车的书籍，必当是汗水湿透。

眼下离秋季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是中小学教辅书籍销售旺季中的旺季。这图书批发中心一年的销售，中小学教材占了七成，其中寒暑假期间的教材销售便占了八成。余秋水所在公司，名曰“广州市笨小蟹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也就20来号人，老板据说多年前是个文学青年，笔名就叫笨小蟹，在省市级期刊发表过小说散文若干，也曾雄心万丈，却一直混不出个人样，后来痛定思痛弃文从商，开了这家笨小蟹，不过就三十好几的人，从无到有从有到强，现在都开宝马760了。笨小蟹八成以上业务，是外包某大型出版集团部分小学辅导教材书籍编写。

众所周知，国内高考世上独一无二，百万大军齐扑独木桥，年年盛况空前史无前例。要保证自己过关斩将，唯一的一条便是夜夜竖起床板，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夜映雪，大啃辅导教材。小学一年级不过就语文数学两本书，学生背上的书包，重量底线15斤，以后随着年级逐年以几何级数递增，书包里的绝大部分重量就是辅导教材。背在学生身上的是重量，压在家长身上的是负担，在出版商手里却是钞票，出版商的身家厚薄，跟学生背上书包的重量成正比。社会上流传一则幽默，说如果大学及中学都没有住校生，都像小学一样走读，都需要背书包，如若他们毕业后从军，辎重背负力必惊世骇俗，坦克都可放背上扛着走。

余秋水脑海中泛现起侄子侄女来。乡下老家，哥的一对儿女雅儿和虎子，雅儿三年级，虎子一年级，每次回乡下，见他们伏在桌上啃辅导书的劲头，并不输城里孩子。父母尚未年迈，身子还算强健，哥正当青壮年，承包了数百亩山地种荔枝龙眼，挖了好几片鱼塘，还养些鸡鸭，家境倒也殷实，两个小学生的费用，纵然书包再重，也还是很小菜。村里如哥这种家底的却是少，一般家庭也多偷生，娃多，眼下农村小学的学费政府是免了，但中学、大学呢？村里孩子大多弃学，有坚持下去的，多也只是挺到初中，便出外打工去了。

在乡下农村，书坚持读下去，实需非常之眼光、非常之魄力及非常之财力。这是教材辅导书的问题吗？还是出版商的问题？抑或是其他问题？

一想到这些问题，余秋水就觉着烦躁。图书批发中心的热浪，仿佛已踏碎窗子，汹涌杀入。他走回办公室，喝了杯冰水，心底里渐渐有一股彻骨的凉。

作为辅导教材编写，眼下忙已接近尾声。其实对于私企而言，从来就没有所谓闲，只有忙与特忙，只要人坐在办公室，就得拼命，也许这便是私企高效率的根本原因。余秋水坐回桌前，又编辑起他的小学语文教辅来。农忙，谁都知道，挥汗如雨，向太阳叫板，只为一年温饱。农闲，有没有？没有。余秋水也一样。

这时候，有短信响起，是陈虹儿。“秋水哥，十日之限已到，下定决心要把林妹妹娶回家了么？如果是，小女子会开心死的；如果不是，说明爱情尚未成功，小女子仍需努力。请回答！”

陈虹儿已亭亭玉立眼前，尤其是她那天底下最清纯最甜蜜最灿烂最阳光的笑容。他所有的烦躁，所有的劳碌，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天空湛蓝，白云飘荡，风吹草低见牛羊；碧波荡漾，鱼儿游曳，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