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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编:屈椎璃

第一编:屈椎璃

屈椎璃静静地站立在庐帐前,目光悠远地扫视着面前无垠的草原。几只鹰隼盘旋在天空,偶尔发出尖锐的叫声。秋风轻拂,草浪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牧草正逐渐走向枯萎,远处那片青黄色的缓坡紧贴着少云的蓝天,弯曲的河流不规则地将草场切分开来。连片的白色庐帐像是镶嵌在苍茫大地上的珍珠,四周分散着成群的牛马羊,它们时而低头吃草,时而又追逐奔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干草的气息,夹杂着牲畜的味道,这是属于草原的独特气味。

汗国的牧民过着朴素而艰辛的生活。白首的老翁带着稚嫩的少年一起放牧,奴隶在铁匠的监督下修理和制作着刀剑与弓箭,身穿红色僧衣的僧侣带领着年轻女人在医治伤员,年长的女人忙于制作炒面和奶酪,一些女人围坐在庐帐前清理战利品和奖赏,幼童围在旁边的地面撒娇打滚。

勤劳的浩特女人操持着家中的一切,准备食品、管理奴仆、看护小孩、挤奶酿酒、收剪羊毛、交易物资……还未进入寒冬,许多女人的手就已皮开如树皮,甚至有些人的手指肚已经开裂,但这并没有阻碍她们继续辛勤劳作。尽管劳动繁重,但她们都十分吃苦耐劳,鲜有懒惰之人。她们用勤劳和坚韧,支撑着这个民族的生存与繁衍。

巴思阿兰可汗带着部属从蓬勃城东迁到这里,他们要去平息标普城的叛乱。经过短暂时间的准备,全部可以出战的男人都出征了。随同他出征的,还有屈椎璃的婆母雅日瑛佑可敦。巴思阿兰希望屈椎璃能够照顾好留在后方的老幼妇孺,让他的士兵在战场上能够安心作战。他向部属宣布,自己不在的时候,汗国的一切都由屈椎璃决断。

自从嫁到汗国以来,屈椎璃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据说,巴思阿兰和他的哥哥巴图脱里可汗曾多次率部来到这里,不仅是为了躲避严寒,更是为了震慑那些与泽国关系密切的标普城。

回想当初,那被她视为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候,也是她命运转折的开始。当时,她跪在父皇面前,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双手紧紧抓住父皇的袍角,哀求不要把她嫁到汗国。但父皇的眼神里只有无奈和坚定,他告诉屈椎璃:“是雅日瑛佑可敦指定要你本人的,她不要其他宗室公主。”

因为四年前,汗国侵入到昆吾城,骑兵前锋甚至冲到了皇宫前,但却被屈椎璃带领着一群女侍从和散落的禁卫军所击退。屈椎璃的英勇和智慧,给雅日瑛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她从来想过,自己的人生竟然会因此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自小以为,等到年满十五岁的时候,父皇会封给她一片位于边境的治地,或把她嫁给边境某位镇国公的公子,让她能够戍卫边疆,保卫帝国免受外敌侵扰。她曾幻想过,在那片属于自己的治地上纵马驰骋,手握利剑与入侵者战斗。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她所有的憧憬都化为了泡影。她不但要远离熟悉的故土,远离曾经熟悉的一切,还要去融入那个曾经侵入过自己家乡的汗国。

初入汗国的日子,对屈椎璃来说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她感到被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同,饮食、习俗、信仰,甚至连空气中的气味都让她感到格格不入。

好在,巴图脱里对她很好,即使屈椎璃长期抵触他。巴图脱里始终保持着温柔与关怀的态度,安排了忠诚的侍从保护她,并尽量让她的生活起居舒适一些。

然而,对于屈椎璃而言,最大的挑战来自雅日瑛佑。雅日瑛佑对她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几乎所有的重要会议都要求她旁听,甚至要求她发表自己的意见。这让初涉汗国政治中心的屈椎璃措手不及,时常感到窘迫。她能感受到来自众人目光的压力,仿佛所有人都在期待她的表现。可是,一名刚刚离开帝国不久的女孩,对汗国军政大事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呢?

就在屈椎璃对巴图脱里渐渐萌生好感的时候,巴图脱里在两个月前突然病死了。那一天,天空阴沉,乌云密布,阳光无法穿透这层阴霾。仿佛天空看到了巴图脱里的离世,便给草原投下暗淡的阴影。

听到这个消息时,屈椎璃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紧接着,悲伤和失落涌上了心头。她站在庐帐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在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即便那只是偶尔的几句言语或是不经意的眼神交流。

屈椎璃提议为巴图脱里建造一座陵墓,但遭到了驳回。按照汗国的传统习俗,已故的可汗应当葬于无人打扰的安宁之地,而不是以显眼的土堆来纪念。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屈椎璃和送葬的队伍悄然来到草原深处的一个空旷地带。夜色如墨,四周静悄悄的。人们小心翼翼地移开草皮、树根和地上的一切,挖掘出一个深深的墓穴,缓缓将巴图脱里的遗体放入墓穴。他们填平墓穴,覆盖上草皮和树木,悉心恢复地表原有的样貌,以确保以后没有人能够发现这个地点。巴图脱里将长眠于此,与大地融为一体。

很快,巴图脱里的弟弟巴思阿兰继承了汗位。按照汗国的习俗,屈椎璃别无选择地嫁给了巴思阿兰,成为他的可敦。巴思阿兰比屈椎璃小一岁,他一直就对这位来自帝国的公主怀有尊敬和喜欢之意。现在屈椎璃成为了他的妻子,他依然会在私下里称呼她为“椎璃姐姐”。

—§—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草原上。微风轻拂过屈椎璃的脸庞,她站在庐帐前,目光穿透人群与牲畜,望向远方。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名骑兵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草屑和尘土在空中飞舞。他迅速跳下马背,急切地向屈椎璃禀报:“可敦,有一队来自帝国的人马,说是帝国皇帝的使臣。为首的人自称江元胜,他想要面见可汗。”

“哦!他?他有说什么事吗?”屈椎璃感到有些意外,言语间流露出几分急切,故土的一切依然牵动着她的心弦。

“不,没有。”骑兵摇了摇头,接着说,“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先跟您见面。”

“嗯……”屈椎璃两眼盯着南方,迟疑了片刻,说:“我好久不见他了,快引他过来见我。”说完,她转头对身旁的侍从宋红叶吩咐道:“红叶,你跟他过去,帮忙安顿好江元胜的随从。”

未几,身披华丽礼服、挂剑背弓的江元胜,便出现在屈椎璃的视野中。在部属的注视下,他策马来到屈椎璃跟前,随即翻身下马,恭敬地向她拱手行礼。

“公主!”江元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和喜悦。

“元胜教官,免礼。”屈椎璃笑着示意他起身,语气中既有旧日师生间的亲切感,也有作为可敦应有的威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江元胜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从标普城逃往富时城的商人,他们说巴思阿兰可汗带兵去攻打标普城了。八年前,汗国邀请帝国一起攻打标普城时,先皇也是在这个地方驻留。我想,这次牙帐也移动到这里了。”

“先皇?你说的是哪个先皇?”屈椎璃警觉地问,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她眉头紧锁,两眼紧紧地盯着江元胜,希望能得到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

“啊……”江元胜长叹一口气,满面忧色,懊恼不已。他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公主,有个坏消息,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上个月,您的父皇驾崩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哀伤,“这个消息……本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歉意,眼神中闪烁着不忍。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屈椎璃仿佛被重锤击中,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内心几近崩溃,好似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她回想起父皇慈祥的笑容、那些温馨的时光,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片段。她的呼吸愈发急促,泪水猛然涌出眼角,身体开始晃动,几乎要失去平衡。幸好侍从宋言叶在一旁及时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倒下。

“怎么会这样?我丈夫巴图脱里两个月前刚死,而今父皇又驾崩了。”屈椎璃哽咽地说。她用双手捂住脸庞,试图遮掩那痛苦和迷茫的表情,但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溢出。她强装镇定,转身快步走进自己的庐帐,宋言叶与江元胜两人紧跟在后。

屈椎璃跌坐在床榻,呆呆地凝视着面前的虚空,泪水不断滑落。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整个帐篷里弥漫着沉默的氛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吸了一下鼻涕,用手掌抹掉满脸的泪水,挺直了身子。她深知自己不能沉浸在悲痛之中,人生还要继续,自己需要坚强面对现实。

“元胜教官,现在谁即位了?屈惇敏么?”

“是的,公主。就是惇敏陛下。”江元胜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他原本就是太子。”

“我母亲和我弟弟呢?他们怎样?”

“他们还照旧安好。不到半年前,正敏殿下升职当了佰长。”

“呵!他职位竟然还如此之低。”屈椎璃冷笑了一声,表露出几分无奈和遗憾,“我不到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带领了三百多个侍从和禁卫军跟汗国骑兵前锋拼杀了。”

“听说您嫁给了巴思阿兰可汗,依然是汗国的可敦。”

“是的,我别无选择,除了遵从浩特人的传统。”屈椎璃低头搓了搓手背,脸上流露出无奈和苦涩。她并不为此感到难堪。在利亚人的习俗中,改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是,少有人会像她这样,在丈夫去世后这么快就再次结婚。

—§—

昏黄的灯光在庐帐内摇曳,映照出屈椎璃那张紧锁眉头的脸庞。她坐在桌前,凝视着手中的信件,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忧虑。沉思了片刻,她召来了江元胜。

不多时,江元胜步入庐帐,他的步伐稳健,面容严肃。屈椎璃抬头看向他,语气凝重:“柴祯丞来信说,有汗国兵力正在向泰州的崇文城方向集结。”说着,她把信递给了江元胜,“看起来像是察罕博哈、巴图合坦和哈尔步真这三个部君的人马。”

江元胜接过信,迅速浏览了一遍,认真看了一眼落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困惑。“公主,您跟安盛公还能保持联系?”

“光靠从往来的商队身上截留的物资不足以满足汗国的需要,有些物资必须从帝国购买。崇文城是重要的边境商埠,而且有些物资必须由我亲自与柴祯丞交涉才能置办到。”

“他还是看在您是公主的面子上。”

“他是看在利益的面子上。”屈椎璃冷冷地回应,“他从我们这里换走了不少战马。”

“这样啊……一个部君领兵大概一万,三个部君的话,能有三万兵力。巴思阿兰可汗知道这个事吗?这三万兵力怎么没跟去攻打标普城?”

“巴思阿兰只带了蓬勃城周边的部落,而察罕博哈这三个人的牧区在富时城周围。”

“他们去崇文城做什么,抢劫么?”

“有可能。他们常年在边境劫掠商队,如同草原上的狼群,狡猾且凶狠。他们可能得知了父皇驾崩的消息,想趁机去边境捞一把。”

“泰州镇卫军有十二万,大部分还是骑兵,抵御这三万人应该没问题。只是两国已经三年没打仗了,现在恐怕又要起战端了。”

“镇卫军通常会待在驻军点,察罕博哈等人会去劫掠那些没有驻军的城市和村镇。对他们而言,泰州太难对付了。所以,他们可能转向东南方向,直接去袭击顼州的蓉崋城。”屈椎璃顿了顿,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算上我,一共八十三个人,能作战的有七十四个。”

“我这里有战士一千人,但大部分人得留在这里保卫老弱妇孺。加上你的人,我还会再挑选三百人一起前往南方。”

“我们要去做什么?”江元胜疑惑地问,眼中闪烁着不安。

屈椎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与那三位好战的部君好好谈谈。必要的时候,我们得杀了他们,三百多人足以应对局部的战斗。”她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江元胜顿时目瞪神呆。“嗯?”他犹豫地问:“您是要杀汗国的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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