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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编:项绫哀

第二编:项绫哀

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热浪,土地散发着灼热的气息。项绫哀手握锄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抬首环顾,几个长工在不远处的菜地里默默劳作。朱勤明用镰刀割下一丛丛鲜嫩的蕹菜,整齐地码放到旁边的竹编畚箕里。石涣廷正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锄头,奋力翻开那晒得硬邦邦的土地,让底下的泥土接受阳光的曝晒。汪木登将青绿的菘菜苗移植到预先挖好的坑洞中,双手将周围的泥土拨覆上去,他从木桶里舀出水,浇灌在新植的菜苗根周围。

夕阳缓缓下沉,夜幕渐渐降临,辛苦的劳作终于告一段落。项绫哀放下手中的锄头,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从旁边树荫下取来水囊。仰起头,痛饮壶中的清水。清凉的液体流入口中,滋润着干燥的喉咙,沁入心脾,驱散了体内的炎热。朱勤明、石涣廷和汪木登也相继停下手中的农具,坐在地上稍事休息,彼此之间偶尔轻松交谈几句。

拖着疲惫的身躯,几人回到了庄园。匆匆洗漱过后,项绫哀来到卧房,几乎是瘫倒在床上,全身像散了架一样,胳膊和腿都不会动弹了。床很快就被汗水濡湿,但她已无力理会,只能任由自己沉浸在疲惫所带来的麻木之中。思绪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沉沉地睡去。梦中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田地,但那里不再有烈日和劳累,只有清凉的微风与宁静的夜晚。

田月桑时,庄园日益繁忙。收菜、除草、翻耕、培土、移秧、捞鱼、晾菜,农事接踵而至,忙得不可开交。眼下,正是需要人手之际,怎奈潭庭章和樊温同两个短工却突然无故同时不见了。

起初,项绫哀并没有太在意,以为他们被母亲简亦斓派出去干活了,或者只是恰巧同时有事请假了。然而,好些天下来,庄园里的寥寥几人难以应付繁重的农事,左支右绌,叫苦不迭。她感到了明显的压力,便找到简亦斓,询问两人的去向,希望能尽早召回他们来帮忙。然而,简亦斓也同样感到困惑,并不清楚他们的去向。于是,简亦斓派石涣廷前往两人家中查看情况。如果人在家里的话,就把他们请回庄园。

石涣廷花了差不多两天时间,才从潭庭章和樊温同的家里赶回来。他脚步有些踉跄,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透露着疲惫,衣衫上印出几道盐渍。他遗憾地回禀说:“两人都被重生城的大司主古霁朽强行征募去当兵了。要不是两天前寨主荡玉水派人通知,他们的家人还以为两人一直都在庄园里。”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似乎刚刚才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得知这个消息,简亦斓眉头紧锁,感到非常无奈。但项绫哀仍然坚持要求增加人手,不然大家会劣倦罢极、积劳成疾的。思前想后,简亦斓只好让汪木登去把两位远房外甥娄贵松和娄宇厚请来帮忙。

通常而言,碍于人情,很难遂心应手地使唤那些沾亲带故的人,或多或少会放纵他们偷懒敷衍。相比而言,那些单纯的雇工关系更为纯粹,效率也更高,少令人感到不公。所以,简亦斓通常都避免请沾亲带故的人来做工。只是,现在紧缺人手,她能想到的比较靠谱的人,也就只有那两个远房外甥了。

几天下来,娄贵松和娄宇厚还算踏实勤恳,尤其在项绫哀面前,总是表现得十分卖力。然而,项绫哀并不怎么欣赏这两位远房表亲,总觉得他们不够聪明,只知道卖弄力气。

中午的阳光穿透树梢,斑驳的影子落在庄园的瓦片上,仿佛破碎的琥珀。

项绫哀在厨房准备午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手握菜刀,把新摘的豇豆切成整齐的小段。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粗暴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如同落水的巨石,激起层层波澜。她心中一紧,疑惑地放下菜刀,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前去开门。

“谁啊?”她喊问道,但门外没有任何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门缝,门便突然被粗鲁地推开。荡玉水带着一队士兵闯进了庄园,个个面容冷峻。他们到处摸查,倾筐倒箧,很快便找到了晾晒蔬菜的竹席和储存粮食的仓库。项绫哀来不及反应,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肆意妄为。

简亦斓听到外面的喧哗,疾步从屋内走出来,目光凌厉,质问荡玉水:“你们要做什么?这样闯入我们的庄园?”

荡玉水冷漠地看着简亦斓,傲慢地说:“这些都是大司主古霁朽麾下的士兵,他们正在正在奉命征收粮食。”她的目光在项绫哀和简亦斓之间游移,仿佛在打探她们的反应,又像是在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的感觉。

项绫哀心中涌起怒火,她咬紧了牙关,握紧拳头,刚想开口辩驳,两个士兵便毫不客气地用弯刀指着她们,严厉威胁不要作声和反抗。锋利的刀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迫使她们乖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俄而,四个士兵从庄园的各个角落将朱勤明、石涣廷、汪木登、展羽岚、娄贵松和娄宇厚等人驱赶出来。他们站在庭院里,眼睁睁看着士兵将目之所及的蔬菜和粮食搬走,脸上充满了无奈与愤怒的表情。三个士兵还从厨房后面赶出了四头猪,任由它们在庭院里横冲乱窜,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军官交给简亦斓一小包碎银块,说是用来买这些物资的钱,话语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在荡玉水的陪伴下,军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庄园,留下一片狼藉。

庄园恢复了平静,只是空气中多了沉重和压抑的气息。简亦斓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银块包摔在地上,银块四散飞扬,叮当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不公与屈辱。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些银块成色参差不齐,显然是以次充好。

项绫哀和展羽岚默默地蹲下身,收捡起地上的银块,小心包好,递给简亦斓。没有人说话,简亦斓用力地眨着眼睛,试图含住眼里不甘的泪水,手微微颤抖,却依然保持着坚强的姿态。

值得庆幸的是,展鸿昭一大早就把庄园里的两头耕牛赶到后山吃草去了,逃过了这场劫掠。

来日,项绫哀走在回庄园的路上,突然听见刺耳的叫喊声。这声音带着不祥的预兆,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经过短暂的犹豫,她还是决定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几个同样被惊动的路人跟随在她身后,眼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

他们来到了相庭克的家门外,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圈人,都在伸头往里看,人群的嘈杂声中夹杂着惊恐的议论。项绫哀踮起脚尖,越过人群的头顶,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两个士兵面目狰狞,正用脚踢打蜷缩在地上的相庭克,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个可怜的男人身上。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脸上满是苦楚和惊惶,他每一次呻吟都让人心如刀绞。

他的妻子巴采泉被另一个士兵用弯刀抵住脖子,她的尖叫撕裂了空气,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无助地看着丈夫痛苦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相庭克与巴采泉的儿子,年仅十岁的巴寿岩,哭泣着走上前去,拼命拍打其中一个士兵,企图阻止他对父亲的欺凌。然而,这个士兵瞬间被激怒了,猛地推开巴寿岩,并朝着他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巴寿岩被踢得像一片落叶般飞了起来,撞到墙上,随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夫妇不顾一切地冲向儿子,抱起并试图唤醒他。然而,巴寿岩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没有气息,夫妇俩顿时涕泗横流,绝望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相庭克放下儿子的尸体,手颤抖着抓起一根竹竿,愤怒地挥向那个踢死他儿子的士兵。士兵轻易地躲开了这一击,伸出一刀捅在了相庭克的胸口。相庭克瞪大了眼睛,满脸抱恨地看着士兵,缓缓倒下,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巴采泉蓦然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在屋内外回荡,让人感到无比的悲痛。

面对着倒下的相庭克和哭泣的巴采泉,士兵面面相觑。屋外的项绫哀和其他观众都惊呆了。突然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观众开始四散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只是,项绫哀跑得慢很多。她回头看到相庭克的家门被关上,隐约听到了巴采泉的一声惨叫声。

回到庄园时,一股混杂着肉体烧焦的烟臭随风扑鼻而来。转身望见相庭克家的位置飘起了浓烟,粗壮扭曲的烟柱如同巨大的黑手,肆意地伸展向天空,似乎要吞噬整片天空。能想象到,烈火的热浪让树木枯萎,周旁花草凋零,蔓延出一片荒芜,原本温馨的家变成了废墟。

“一群毫无良知的抢劫杀人犯……那么善良和勤劳的一家人……”项绫哀悲愤地对简亦斓说,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她回想起,相庭克曾多次为庄园提供帮助,无论是修理房屋还是收割庄稼。

“战争的残酷不仅仅局限于战场。当战争需要时,那些无所事事却满腹暴力的人就会被吸纳进军队。他们会对软弱的敌人宣泄暴力,但更会给无辜者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灾难。”简亦斓抚慰着趴在自己怀中哭泣的项绫哀,言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和痛惜。

“他们应该受到惩处。”

简亦斓轻叹一声,温柔地抚摸着项绫哀的头发。“你也感受到了,他们抢劫和杀戮的行为是被默许和纵容的。要想让他们受到制裁并不容易,还可能会将我们置于危险之中。我们还没有做好跟他们对抗的准备。”

“善良无辜的人不应该受到伤害,更不应该遭受这种不幸。”

—§—

简亦斓打开带有岁月味道的衣柜,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件黑色的外衣。这件衣服完好无损,面料细腻光滑,隐隐约约释放出沉静的光泽,如同夜幕下星辰闪烁的微光,散发出莫名的吸引力。只是它的款式显得有些老旧,并不属于这个年代。

站在简亦斓的身后,看着这件外衣,项绫哀心中涌起莫名的悸动,仿佛与过去的某个瞬间产生了共鸣。简亦斓帮她穿上了外衣,质感舒适,仿佛无形的手在轻抚肌肤,带来了安心的感觉。

项绫哀走到镜子前,整理着衣领、袖子和衣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得体。她用腰带收了住了宽松的腰部,用绳子绑住了偏长的袖子,使得它更加贴身。这样一来,竟然又精神又好看,项绫哀对此颇为欣喜。

她满心欢喜地回头看向简亦斓,期待获得赞许。但一旁的简亦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项绫哀的目光,何况她自己也还没换好衣服。她正在一门心思地收拾和折叠着衣物,一件一件地认真过目。

项绫哀觉得无趣,便开始梳理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密,顺滑有光泽,不带任何卷曲。她轻轻地揪出两束头发,用黑色丝带在两侧扎出两个马尾。丝带透出闪闪亮光,仿佛两只蝴蝶停在了她的头上,增添了几许活泼的气息。她双手绕到脖子后面,捋了捋披在背后的长发,让它自然直垂而下。她梳了梳额头前的流苏刘海,感觉有些密集,过多地挡住了前额。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挡住额头中间的头发剪去,让额头中间能够露出来,显得更加清爽和精神。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简亦斓严肃地叮嘱,这次出门期间只能穿深色的衣服,不能用红色丝带扎头发。好在,平时除了用红色丝带以外,项绫哀还有黑色、棕色和白色的三副丝带,足以应对这次出行。她把黑色的丝带扎在头上,棕色和白色的丝带则放入了行囊中。她喜欢生活中有新鲜感,不愿每天都穿着打扮得一模一样,希望自己每天都能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不同。

出发前,简亦斓告诉项绫哀,此行是去看望一位姑祖母,也就是娄贵松和娄宇厚的曾外祖母。一开始,项绫哀就惊讶于自己还有娄贵松和娄宇厚这两个远方兄弟,这次更惊讶于自己还有一位年纪颇大的姑曾祖母,而且必须要怀着敬意去看望她。项绫哀心中充满了好奇,遐想这位年迈的长辈会是怎样的人。

她们朝着西南面的约束城方向进发,路途比想象中要遥远得多。一路上,她们先是乘船,之后换乘了马车,还徒步走了很久。穿过无人的山林,爬过陡峭的山岭,终于到达了隐藏在深山之中的水井寨。虽然项绫哀经常独自出入重生城周边的山林,也时常路过无人区,但历经如此之远的路途,穿过如此多次的无人山林,到达如此深入难寻的村寨,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项绫哀不禁猜想,这个村寨的始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样的祸患,才会躲到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村寨隐匿于山谷的怀抱之中,入口矗立着巨大的天然山门,仿佛天地间的屏障,又似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隔绝于外。两座巍峨的山峰如同守护神般屹立,沉默庄严,雄浑苍劲,高耸入云,仿佛要触及天际。山体陡峭雄伟,风雨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岩壁上覆盖着茂密的植被,绿意盎然,树木繁茂,藤蔓缠绕,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鲜亮。

步入山门,犹如被巨神拥入怀中,震撼直击内心深处,让人不禁屏息,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庄重起来。沿着不甚明显的蜿蜒小径前行,树木葱茏,绿荫如盖。偶尔一阵山风掠过,引得树叶沙沙作响。穿过遮蔽视线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天地展现在眼前,静静等待着访客的到来。

古老的木屋依山和梯田而建,清澈的溪水在村寨旁流淌,发出潺潺的水声。山鸟在空中翱翔,叫声清脆悦耳,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一片宁静和祥和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村寨。老人脸上刻满岁月的印记,却依然保持着坚毅的眼神。孩子追逐嬉戏,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跨过一座古老的石桥,石桥上布满了青苔,桥下的溪水清澈见底,鱼群在水中游弋。七拐八拐,经过了一簇一簇久经风雨的老旧屋群,终于到达了一座年湮世远的房屋前。房屋虽然老旧,但依然坚固,门楣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显示出它曾经的辉煌。

屋前有一口老井,年深日久,井壁布满了裂纹。井水依旧清澈,水面上漂浮了几片落叶。水井旁边,耸立高高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仿佛守护着这座古老的房屋。大树的根须深深扎入土地,枝叶繁盛,绿意蔓延,给这片古老的庭院增添了生机。大树下,一群小孩正在尽情地打闹着,显得格外活泼。一个小孩爬上树梢,惊扰到了一群栖息其上的山雀。它们在惊慌中飞出树梢,划破天际,在灰色的天空中划出一梭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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