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傲使者团虽然是来发丧的,但是实际上整个到访过程,除了一开始呈上的国书上提了一句,其他时候从来没有提起过烈昭公主。
其实这倒不是因为烈昭公主是出嫁女,而是当时迎娶烈昭公主的时候,华傲娶的是盛朝公主。现在盛朝没了,但是实际姻亲关系还在,这时候提烈昭公主就不免显得不合时宜了。
但是自从安懋议定想让东郡大公主和臧尔溯订亲,要延续这段联姻关系后,华傲使者团终于找准了烈昭公主的定位,直接拿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先后入蕃来类比,总算把这段尴尬的姻亲关系给圆回去了。
于是华傲使者团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风光多了,光安懋赏赐的礼物就满满当当摆了好几车,送别宴之前顺便把加封徐妃、徐氏一族、大公主和五皇子的加封礼也给办了。
华傲使者团离开的时候,安懋是亲自送别,十分重视。
徐贵妃坐在殿内,周围站了七八个宫人,却鸦雀无声。她在看唐人杜环所写的《经行记》,她看这本书已经好几天了,看这本书的时候,周围的宫人都退得远远的,只有贴身侍婢江小柔敢坐在徐妃对面,绣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荷包。
江小柔是徐贵妃陪嫁,从小就一起长大,安懋下旨特诏当年待字闺中的徐氏入宫的时候,徐贵妃只从家里带了江小柔一人了。
江小柔随徐氏入宫其实是一件挺有风险的事情,毕竟宫里有宫里的一套系统,江小柔是徐氏家里的侍婢,和宫里后面分给徐氏的内侍不是一路的,江小柔除了依附徐氏,没有第二条出路。
但是江小柔也不愿意就在徐府随便找个徐府下面庄子里头的男人嫁了,她随徐氏入宫的时候就看清了,女子嫁人,基本是桩亏本买卖。远的不说,就说自己的主子吧,这几年宠冠后宫、儿女双全、福及一族,甚至民间有安懋早就倾慕徐妃,登基以后只特诏她一人入宫,因此才不选秀的说法。
但是徐氏风光背后有多少心酸,连江小柔都觉得自己只窥得一分罢了。
江小柔挺有哲理地想,真爱就像鬼,大家都口耳相传,却无人能证实它的存在。
这时,徐贵妃轻声念道,“……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无问贵贱,一日五时礼天,食肉作斋,以杀生为功德……”
江小柔不由得安慰道,“大食国纷更变易,想来习俗也有所不同,此书所载‘大食国’为唐天宝年间的黑衣大食,与华傲皆服白衣已有所分别,更何况此书距今久远,不可全信。”
实际上类似的话这两天江小柔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是她也不敢抱怨,因为这话换成别人还真没这个资格在徐贵妃面前说。
徐贵妃放下书,接过江小柔手中的针线,帮忙分丝,她做的是女子应该做的活计,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杀伐之气,“‘汉家兵马乘北风,鼓行向西破犬戎’,昔年若不是葛逻禄部临阵叛变,最终致密云郡公兵败怛罗斯、退败安西都护府,恐怕如今早无‘大食’一说矣。”
江小柔附和道,“正是如此说,若是此役得胜,大唐的‘西域佛国’早已建成。”
主仆两人敢这么说“大唐要建成西域佛国”是因为唐朝虽然对宗教非常包容,但是国教是道教。武后兴佛是因为佛法中提倡“众生平等”“男女皆有佛性”,乃至李唐皇室七迎佛骨,都是利用佛教中的奴性来巩固统治。
一个用来巩固统治的宗教,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国教的。
当然了,还因为带着汉家兵马翻过葱岭去应战大食兵的密云郡公是大唐名将高仙芝,是高句丽人。
主仆两人敢责怪高句丽血统的名将高仙芝,敢骂打仗时叛变的葛逻禄部雇佣兵,却不敢对作战的汉人多说一句。
江小柔是很同情自己主子的,依她看来,联姻这事儿,最该谴责的不是别人,就是安懋。
若不是当年安懋鸠杀禅帝,大公主根本不必远嫁华傲。
而江小柔也很清楚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徐贵妃此时,最恨的倒不是安懋,她最恨的是周惇。
如果不是周惇进言要立刻杀禅帝,禅帝怎么说也得再活个七八年,等安氏一族借禅帝的手收拾了分封到南方的两个年长皇子,再杀不迟。
禅帝如果不死,徐广因为帮助安懋逼宫,照样有大功。
就因为江小柔清楚徐贵妃在想什么,所以她才同情徐贵妃。
徐贵妃分着分着,突然又说起另一件事,“东宫的事可查清了?”
东宫的事情也是扑朔迷离,江小柔就算仗着徐贵妃也不敢多打听,因为安懋封东宫就是不想让大家打听。
江小柔笑道,“主子别着急,依奴婢看来,这玄德门快开了。”
徐贵妃压低声问道,“朴氏可已入东宫?”
江小柔点点头,道,“不妄主子的一片苦心,朴氏竟得赐《汉书》。”
徐贵妃笑了,“太子果然善棋。棋经中原有‘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之博弈论,想来太子早已知晓了罢。”
江小柔见主子高兴起来了,也陪着一起笑。
这时,只听得外面“咚咚咚”,传来击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