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承恩殿。
太子和朴丽娥在下棋,其他伺候的人都不在眼前,就留他们二人独处。
朴丽娥盯着棋盘,紧皱着秀眉,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是心里却很是不安。
一开始得太子特意赏赐《汉书》,朴丽娥很是激动了一阵,这份恩宠可是不折不扣的殊遇啊。
激动过后,朴丽娥又有些担忧,她怕皇上或者皇后不同意太子身边留有新罗婢。
可过了一两天,朴丽娥猜全宫人都知道太子的新宠是一个新罗婢这件事了,却没有哪位主子对此表示不满或者提出意见。
朴丽娥的激动和担忧渐渐化为满腹疑虑,这疑虑随着入东宫的时间越来越长,变成了焦躁。
太子还在“养伤”,几乎天天都召她入承恩殿下棋,气氛也不错,太子待她极其温和,和她下棋也总是很开心。
虽然朴丽娥不是汉人,但是她看得出来,太子看向她的目光,是包含男性对女性的赞赏和爱慕的。
这种男性对女性与生俱来的赞赏、爱慕和欲求,是不同种族之间也能共通的。
但是太子对朴丽娥的宠爱却始终围绕着棋盘。
太子已经十二岁了,是通人事的年纪了。
汉人虽然对嫡庶严苛,但是却并不在意男子的贞操,男子大婚前有通房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
可太子却从没流露出要收用她的意思。
更加糟糕的是,汉人对女子的标准要求是纯洁、羞涩,对性要懵懂无知,对男子要柔顺、服从,要是违背了这些要求,那就是不守妇道、妇德。
对宫婢的要求还要更高一些,她们没有权利去喜欢一个男人,而是只能被男人喜欢,不能有情爱的念想,只能被动地接受男人的宠幸。
受宠时,要对男子表现出感激,却不能去喜欢、享受一个男人的宠幸,就算男人当着她的面去找别的女人,也不能表现出嫉妒、怨恨,这就是汉人对女德的要求。
朴丽娥可算是被汉人的女德束缚住手脚了。
太子此时轻笑一声,“孤与你又并未‘围棋赌墅’,为何这般犹豫不决?”
朴丽娥回过神来,赶快摆了下一步,“殿下莫怪罪。”
太子看着棋盘,微微笑道,“无妨,只是见此棋局,便想起广惠王的‘草木谱’来。”
朴丽娥附和道,“‘高卧东山四十年,一堂丝竹败苻坚’,广惠王之气度堪称‘江左风流宰相’。”
太子道,“你倒会说话,只是如今情势,孤倒更似前秦宣昭帝。”
朴丽娥见太子看着她,目光深邃,她粲然一笑,提醒道,“殿下该走下一步了。”
这时,门外一内侍不经通报便匆匆走了进来,对太子附耳低语了几句后又匆匆出去了。
朴丽娥看着那内侍来去,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棋盘沉思。
太子落子,眼前的棋局已然分了胜负,他笑道,“你总是让着孤。”
朴丽娥不语,只是跟着笑,她又落下一子,棋盘上形势陡转。
太子见此,也不着急,只温和地夸道,“棋艺见长。”
朴丽娥低眉道,“谢殿下夸奖。”
太子又落子,“草木皆兵,也正是因为敌兵兵力不明。”
朴丽娥道,“宣昭帝是因愎谏违谋才致兵败国裂,殿下却知人善用,深受爱戴。”
太子微微笑道,“宣昭帝为胡族,却任用‘功盖诸葛第一人’的汉人王武侯为相,难道还不算知人善用?”
朴丽娥落子,“王武侯死前曾言,晋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鲜卑、羌虏,终为大患,宜渐除之。可惜王武侯逝后八年,宣昭帝便进攻东晋,才致悍然大败。”
太子盯着棋盘,似乎有点举棋不定,“是啊,王武侯一生辅佐宣昭帝,统一北方,死前却言东晋才为中原正统,宣昭帝闻此言,必定感伤。”
朴丽娥不敢再说话,沉默间两人又来回下了几步,太子忽而指着棋局的一处笑道,“金鸡一立棋形崩。”
朴丽娥顺着太子的指着的一处犄角看去,笑道,“殿下手法竟如此严厉。”
她复又落了一子,只见这处黑白两子交缠,呈猛虎衔鸡之势。
太子撑着腮,似乎有些苦恼,道,“看来孤这是要虎口拔牙了。”
说罢,太子落子,棋盘上的金鸡一伸腿,卡死了虎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