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身受重伤的他,在失血过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却丝毫没有改变语气声调。
那份从容淡定的神态,就好像那把尖锥不是扎在自己的胸前,而是顶在别人的心头。
黑衣人首领倒是宁愿他把尖锥顶在别人的心头,随便谁都行!
听了李隼的话,他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明明是绑票撕票的老手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发展成左右为难的新问题。
那位大人物的要求早就说的很清楚,书要完整地带回去,一丝一毫都不能损伤,人要利落地死在这,半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他在接下这件差事的时候也想的很明白,先用人质威胁,逼迫李隼把东西交出来,然后再拿人质做挡箭牌,带着手下一拥而上,将父子二人灭口了事。
多么简单明了!
一旦办成了,要是得到那位大人物的赏识,他说不定还有机会洗掉这一身黑皮,摇身一变成为混元宗的外门弟子。
多么美妙的计划!
全被这个姓李的搞乱了!
他恼怒地瞪着李隼,想了又想,终归是无奈地放下了刀子。
不得不承认,尽管人质在手,但他现在却成了投鼠忌器的一方。
是接到了斩草除根的要求没错,但现在要除的这两条根,不仅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其中一个还变成了不容有失的“活书”。
除根就是毁书,毁书就是找死!
要是真像李隼所说的那样,被那位大人物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他拿不到朝思暮想的东西……
后果不堪设想。
“你待如何!”黑衣人首领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干脆将皮球踢还给了李隼。
“你们派人把他送回谷内,交给李乘风。”
李隼紧握着尖锥,忍受着生命慢慢流逝的折磨,说出早就想好的法子。
“只要见到他给的信物,我就任你们处置。”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黑衣人首领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隼。今日之事已经带给他足够多的冲击,但还是不足以让他接受这么诡谲的现实。
居然让绑匪把肉票送回家,还要带信物供他确认?
抛开这里面对他行业口碑的侮辱,就李隼这个视死如归的样子,一旦李平安这个牵挂脱离陷阱,会乖乖地跟他们走吗?
即便跟他们走了,会乖乖地将书里的内容说给仇人听吗?
别忘了,李平安的两个大拇指是被谁割掉的,要是李隼威胁那位大人物,要杀了自己报仇呢?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你是不是当我傻?”
深感羞辱的黑衣人首领,木然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拿不拿得到东西,你俩今天都走不了。”
他突然的摊牌,倒让李隼心中一紧。
按理来说,他应该给李隼保留生的希望,怎会堂而皇之地说出父子二人必死无疑的话来?
这不是逼着李隼两败俱伤吗!
难道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李隼担心是身体的虚弱让他感官弱化,漏掉了什么信息,连忙环顾四周,却发现一众黑衣人都待在原地,压根没有趁机偷袭的意思。
他的担忧纯属多余,黑衣人首领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之所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就是单纯的破罐子破摔。
累了,毁灭吧!
虽然眼馋那位大人物的报酬,也畏惧其手段,但他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啸聚山林的匪首,还不是谁家的看门狗!
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他们这些劫修更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手下一帮兄弟看着,若真被一个肉票拿捏,坏了行业的规矩,他还怎么混?
大不了就离万仙谷远点,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他也是个当机立断的角色,很快接受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现实,甚至已经开始思考适合安营扎寨的新地盘。
至于李隼的威胁?
嗤笑一声,他将襁褓随手抛给手下,挥手便欲下令将父子俩千刀万剐。
胆敢坏他的好事,若是一刀解决了,反而显得他心慈手软。
众所周知,心软的人是当不了劫修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李隼看在眼里,虽然猜不透这人为何突然意兴阑珊,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但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走不走得了,不是我定的,也不是你定的!”他生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快速补充道:“去问姓冯的,是他的命重要,还是我儿子的命重要!”
说着说着,他故意用劲,任由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黑衣人首领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
虽然对李隼恨之入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让那位大人物重新明确一下需求,眼下书就是人,人就是书,无论要杀人,还是要留书,他都照办!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那位大人物总不好再对他赶尽杀绝吧?
黑衣人首领招来一位下属,低声交代了几句。来者连声称是,骑上驮兽便往万仙谷方向赶去。
而他本人则一改刚才的颓丧,好整以暇地等了起来。
至于等什么……
蒙面巾下,黑衣人首领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既是等下属把那位大人物的指示带回来,也是等李隼自取灭亡的那一刻。
又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李隼的胸口,他惊喜地发现,仅是片刻功夫,衣服上的血迹又扩大了几分。
他倒要看看,这姓李的有多少血能流!
两斤血。
一炷香。
李隼默默计算着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多的话,他未必会因为血尽而死,但没有足够的精力去防备四周敌人,跟死也没有分别。
计划赶不上变化。
叔侄俩的确是料到了冯无恤不会亲自来,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姓冯的竟然会找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外人来干脏活。
事关冯无恤的生死,他竟然起了撂挑子不干的主意。
眼看着以命相拼的威胁成了笑话,不仅是李乘风交代的第二件事办不成,就连父子二人都即将葬身此地,无可奈何之下,李隼只能演这一出苦肉计。
他有意卖了个破绽,只为在对方面前显露伤势,让其重燃希望,不至于彻底摆烂。
对方是真的派人去问冯无恤也好,是骗他也罢,都没有关系。
时间越长越好,哪怕把血流干……
李隼一边强迫自己不去想正在流血的伤口,一边警惕着周围的黑衣人。
双方都在演戏,双方都在拖延时间。
相比之下,反倒是他占了点便宜,毕竟暂时保住了性命。
但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坚持不住了,这出对台戏立刻就会落幕。
毕竟戏是演的,这血可是真的。
真的能坚持那么久吗?
阳光穿过层层树荫,在空气中形成垂直的透明光柱。
午时已到。
爷们儿,看你的了……
李隼无喜无悲,坦然等待着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