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我找到的记忆吗?”步鸣鷟问。
寻望自然应好。
于是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转瞬陷入了某段画面。
噩梦道:“我找到了很多濒死时的回忆,失雾区也有其浪漫之处,在那里人死留声,与世长存,永恒存在于污染与扭曲之中,等待着一个见证者。至于见证者因此生还是因此死,全凭天意。”
语毕,他挥手,画面动了起来,寻望仿佛身临其境。
那是一个小女孩。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着进入失雾区的深处。
“似乎是一个雾猎者的女儿。也许雾猎者死了,而他的女儿迷了路,误打误撞一路进入了深处。”噩梦叹道。
小孩浑身脏兮兮的,面上泫然欲泣,但还是坚强地往前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张望:“爸爸,爸爸,我要回家……我好害怕。”
她手里攥着一个指南针,此时上面的指针几乎晃出了残影。
“我找不到路了,爸爸,我要回家……”她嘶哑着嗓子又唤了好几声,终于走不动了,蹲在地上埋头哭了起来。
浓浓的白雾在天地间缓缓流动,她在广袤的大地上渺小如一颗尘沙。白雾间一个个怪物显露出隐约的身形,紧接着又被雾气吞没,只流淌出诡异的声响。
许久,她哭累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进。
就在此时她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雾中显现。
那是一个长着人脸的怪物,穿着一件全是破洞的西装,四肢是淌着黏液的触手,却学着人一样一前一后行走着,它的头毛绒绒的,像一个熊头,却偏偏贴了一张摇摇欲坠的脸皮,嘴张开便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锋利尖牙。
它尖利地啸着,发出一串古怪恶心的声音。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它,半晌,露出惊喜的表情:“爸爸?!”
怪物点点头,张开长着眼睛的触手,向她敞开怀抱。
她开心地蹦了过去,蓦地停住,眼中是十足的迷茫:“可是爸爸,你不是死了吗?我记得那个人……我要给你报仇的。”
怪物脸皮往下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狰狞的血肉,它咕噜噜地叫着什么,触手抖了抖,搭上女孩的肩膀。
“什么,原来你被人救了!”小女孩这才又笑了起来,她一蹦一蹦地投入怪物的怀抱,眼泪不自觉又流了下来“爸爸,我真的好害怕,其实家里不需要那么多钱,我可以不上学,只要你能平安就好。”
她甜甜地笑着,眼泪流进嘴里,她抿了抿唇,在“爸爸”的怀抱里安静地睡着了,还时不时念叨一句:“我们回家。”
安睡中的她没有发觉,怪物触手上的刺针已经插进了她的心脏,她的肚腹,她的全身。
她在梦境中化为了一具只剩少许皮肉的骸骨。小小的尸体就这样被随手扔在了地上,风沙随着大雾刮过,将她掩埋。
寻望闭上了眼。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巴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等画面消失,他才睁开眼,轻声道:“我看到的那些像小孩做噩梦的残像,可能就出自于他们,对吗?”
失雾区到底是多少孩童的埋骨之地?他无法想象。
“是。”步鸣鷟言简意赅“你还能看吗?”
寻望怅然一笑:“为什么不?”
于是接下来他看了许多人的记忆,有的是一个团队在自相残杀;有的是队伍中进了一个怪物却无人察觉,还杀了队友做成肉干给它吃;有的是一个人临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吃的干粮其实都是自己的肉,甚至死时都正在咀嚼着自己的眼球……
寻望遍体生寒。
他想起白荣缨说的,他们从失雾区出来后,就让噩梦为他们做了心理辅导,封存了一部分记忆。
而他现在看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进入失雾区的人,体会到的是他现在看到的千万倍。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步鸣鷟。
男人对这些显然已经司空见惯。
这么多年来,噩梦独自承受着众人的记忆,无数人的痛苦加诸在他一个人身上,因为总要有人记得。
总要有人见证。
他是失雾区唯一的见证者。
寻望嘴张了张,缓缓道:“老师,你的代号‘噩梦’,就是这个意思对吗?你是所有噩梦的载体。”
步鸣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大的男人站了起来,扫下目光,唇边勾起潇洒恣意的痞笑:“准备好了吗?让所有记忆归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