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奴家实在没有办法了啊!我夫君以前是禁军虎捷军士,一月有一贯料钱,尚能维持一家开支。如今贬籍成了厢军,一月只有三百料钱,还要出去挖河修堤,奴家不出来....不出来做这事,如何养得活公公婆婆和两个孩子!”
说到这,她便捂着嘴又羞又气的痛哭了起来,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掉,把妆容都弄花了。
张修听得不是滋味,正待开口安慰,吕光庭却突然从旁怒骂道:“王全斌的兵还有脸出来卖惨?”
“光庭兄这是何意?”张修忍不住好奇道。
“当年王全斌攻蜀,本来两月便已全蜀平定,蜀主出降。结果这厮放纵所部士兵在蜀中大肆劫掠,奸淫妇女,炙食幼童,又将归降蜀军尽数坑杀,终于闹得蜀地降而复叛,为了平叛又整整打了两年,事后他所领禁军才全被贬为厢军。就这种兽兵,早就该全家死绝!”
“不是,我夫君根本不是那种人!他根本没做过那些事!都是王大帅不肯班师,才把他们逼成那样的!”
那女人脸色苍白的辩解道,却也知道不怎么可信,只好捂着脸低头痛哭,嘴里喃喃道:“我夫君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不信他会做出那种事......”
张修想了想,问道:“那王全斌之后是什么下场?”
吕光庭脸色一僵,撇了撇嘴道:“赏银器万两、帛万匹、钱千万,改封武宁军节度使。”
张修默然良久,从怀中掏出剩下的一贯多钱,递给那女子,柔声道:“好了别哭了,我相信娘子的话,可是我也没许多钱,只是......能帮一些是一些吧!”
女人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她仿佛被电击一般,连忙跳起来,连声感谢也没有,不顾疼痛,一瘸一拐的跑下楼去。
“是吧?张兄,贼配军就是贼配军,你这善心算是丢水里了。”吕光庭嘲讽道。
张修也不理他,扭头看向了窗外。
只见一群衣着破破烂烂的厢军正在归营,营房中的女眷孩童父母纷纷迎了出来抓着自家的男人胳膊又哭又笑。
不多时,张修注意到了那个女人,正背着他,撒开脚步往营门奔去,他从未见哪个女子踉踉跄跄的还能跑的这么快,路上摔倒了好几次,鞋都甩丢了也不顾,立马爬起来光着脚继续奔跑。
然后.......
当她一路跑到那群厢军之中,跟一个军士只说了两句话,整个人就怔在了原地。
张修远远看着,忍不住就想别开视线,却没有。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在营门口怔了足足半刻,所有军士都散去了,才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跪在了地上,拿手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破旧的衣服,仰着头好像只是在无声的干嚎,却没哭。
身旁有人经过,也只是面色不忍,扭头匆匆避开。
吕光庭也看着这一切,脸上有些惭愧,伸手就想去把窗户关上。
张修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再看看吧。”
吕光庭沉默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缩回了手。
张修心里还在想着,刚刚那女人就在他面前,那个看起来已经有些老迈的女人,根本不在乎吕光庭说她是下贱猪狗,只是提起她夫君时才去争辩,眼中闪烁着无比坚定的信心和思念,以及一丝甜蜜的羞涩。
“张兄,这样的事本来便是寻常,这贼.....每天都有无数人遭逢苦难,你又何必一定要给自己找罪受?”
“寻常,寻常便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