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从孙德崖那座县中无人不知的大宅对面,一堵破墙后头,露出了朱重八一行四人的身形来。
“这厮家里,怎么看着像在办白事?”
哥四个里,朱重八是见识最广的一个,又兼自己操持过爹妈的白事儿,对这套颇为熟悉,一眼望去,便觉出了不对。
那门墙处,有些个仆人进进出出,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悲容来,但衣裳角落,都挂着些白。
如今在大户里当仆役的,皆是卖了身的奴婢跟脚,要么便是家养的干儿义子之类,他们挂白,自不会是为了自家娘老子,想也知道家中有贵人遭了。
朱元璋眼珠子一转,笑道:“这正是瞌睡时遇上了枕头,天助咱们几个成事!”
几人闻听,俱都知道这位自小就是村中孩子王的朱重八又有了主意,纷纷凑了上来。
朱重八道:“我有一计,你几个听了。”
汤和问道:“计将安出?”
朱重八道:“我便扮做个佛子,郭兴,你扮做我身边那沙弥,徐达却回去报了信再来,你与八一哥拾掇点干草枯枝一类,等屋里一乱,有声传出,便一发放起火来!”
却说辰牌时候,孙家那门子正倚在门房窗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忽听得外面有人口宣佛号,高唱偈子道:
“皆云往生乐,谁晓地狱苦?”
“若投净土中,莲华为父母。”
“或堕畜生道,痴傻无面目,”
“怨鬼百亿众,呻吟不得度!”
这门子听了一遍,一时瞌睡也醒了,挥着手便要赶人:“咄!哪里来的野和尚?去去去,走远些,净念丧经!”
那和尚不但不走,反而立在那里,只做摇头叹息之状,对着身后那伴当道:“徒儿啊,却救不得也,此人往畜生道里去了!”
他那徒儿闻言,面上做不满色,待要驳嘴,孙家这门房已忍不住,跳了出来,骂道:“你这贼秃,你生的几个脑袋,敢咒我家公子?快滚快滚,叫我老爷听到了,剥了你的皮去,那时节你才知道厉害!”
“我佛慈悲!”和尚长叹一声,“痴儿,祸到临头却不知?我今到此,是你家公子有那三分佛缘,我佛有普度众生之心,我见他要堕畜生道,岂能不救他一救?你今赶我走时,我佛肚量如四海,必不怪他弟子,却怕有人要怨你哩。”
说罢,他也不等那门房反应,拔脚转身就走。
那门房闻听此言,却如三伏天里兜头浇了盆冷水,一时打了个寒颤,忙叫道:“留步,留步,小和尚莫走,且留个名号,容我进屋报来!”
他是个做门房的,惯会察言观色,懂得些迎来送往的门道。
经这和尚一声棒喝,心中便已转过了弯来:这和尚说话虽然晦气,但这晦气话若让家里掌事的知道了,必要着恼。若这和尚在时,家中人如何恼怒,也只恼这和尚一人,可若是他将这和尚放走了呢?
他在大门前,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么一番话,听到的必然不止自己一人。
若是公子葬仪之上,乃至于许多年后,家里有个万一,再有个心思腌臜的,将这话报给了老爷,自己难免要吃个知情不报的罪过,那时却是十分不美。
那和尚听他问起姓名,笑道:“贫僧法号国瑞,乃是故东京大相国寺里出家的和尚,这是小徒兴国。”
门房得了名号,急急转回身去,须臾回转来,道:“老爷要见你哩,和尚,随我进来。你身上带的有凶器没有?”
打昨日起,孙德崖就叮嘱了家中几个守门的,这两日不同于一般时节,必要警醒着,凡是那进了门来的,都需搜了身,方让他进门。
国瑞笑道:“贫僧身上,只一把戒刀,乃是剃头用的,至于我这小徒,你看他身上装得下凶器么?”
门房看了一眼,国瑞身上那僧袍,虽已洗得发白,但到底还算得上体面,至于跟着他那徒儿,却衣衫褴褛,上身连肋条都看得见,自然装不下什么刀剑之类,只略搜一搜,就带着他二人进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