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等到清裳一路上拉着母后兴高采烈的回来仙柱山下时,一切都结束了,祸世魔龙不知为何忽然在两军阵前狂性大发,横扫了四铃仙族百万大军,连在仙柱山下远远观战的女眷奴婢都没有放过,十万天兵天将趁势冲杀,清裳宜欢城全军覆没,四铃皇族在乱军之中无一幸免,清裳的父王在两军阵前被天兵围杀,她母后一时冲动抄起地上一把散落兵刃前去两军阵前救人,结果二人一起双双惨死在天兵天将刀下,仙柱山下顷刻之间变成一片尸山血海,人间血狱……
……
……
祸世魔龙在横扫了四铃仙族百万大军之后忽然爆体而亡,散碎的尸身碎片纷纷扬扬自半空中散落下来,化成一块一块燃烧的碎石,碎石落在战场上那些纷乱残缺的尸体上面,燃烧起一片红莲业火,清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和身边所有亲近熟悉的人在一片红莲业火之中化成一捧洁白飞灰……
仙柱山下的骨灰将脚下泥土覆盖成了一片方圆百里的沙地,那是她的父母亲人曾经在三界中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天兵天将放过了清裳宜欢城中的平民百姓,只是严格限制他们出城,每个人一百年之内只能出城三次,而且要如实禀告出城缘由,一旦发现撒谎,严惩不贷。
因为清裳宜欢城本是当年恒河边上的火莲王城族脉,本该忉利天庭前来收人,但是帝释天因为玉帝派天兵剿灭清裳宜欢城的事情正在气头上,暂时不愿意和灵霄殿派来的使臣说话,玉帝一气之下,将清裳宜欢城暂时交给西天极乐佛主看管,仙柱山四外的天兵天将撤走,换成西天极乐净土上的几百带刀侍卫看守……
清裳自从四铃仙族全军覆灭之后就再没有在仙柱山下见过师父,其实,她知道自己今生是再不可能见到他的,因为他不敢再来见她,四铃仙族想要统治人间的事情是自己告诉他的,祸世魔龙在两军阵前忽然狂性大发和他脱不了关系,他那一日身上忽然之间多了一个小玉葫芦,想来是为了收魔龙爆体之后的元神用的……
清裳知道自己不是个痴呆傻子,对人没有半点防范之心,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被投进地狱惨受苦刑折磨的人竟然还会对亲手将他投进地狱中去的极乐佛主如此忠心耿耿,是他演戏演的太认真了,他若是在自己跟前一味诋毁痛骂西天极乐佛主,自己未必会那般相信他,但是他在她跟前风轻云淡的弘扬世间正法,让她对他充满了尘世间一切沾染着无限痴迷和崇拜的幻觉和想象,在仙柱山下的一切发生之前,他是她心中一个望尘莫及的完美偶像,而他在她心中的完美,是从地狱中那些让他全身上下血痕斑斑的刑罚开始,女孩子从来不喜欢老实规矩的男人,她们一向只会以为自己会温柔如水的将那些在地狱中惨受苦刑折磨的男人感化成一个三界中最完美的男神,父王母后不止一次的劝说她已经到了指婚的年纪就不要再整天想着有一天会遇见一个被她痴心迷恋着的三界中最完美无缺的男神偶像了,但是她不但不听他们的,还总是觉得他们对自己管的太多……
但是现在……
“父王,散金袋里最后一个金珠子花完了……”
“母后,今天让御厨房里给我蒸一碗杏仁豆腐,不加冰糖的……”
她知道,再也没人答应她了……
……
……
断情在四铃仙族全军覆灭之后就被西天极乐佛主召回了极乐殿中,看守在仙柱山四外的带刀侍卫回报说四铃皇族的漏网之鱼清裳自仙柱山下逃脱之后一直未被缉拿擒获,大家都知断情在清裳宜欢城之中当过清裳的教习师父,想来应该知道她会躲在哪里……
断情并不想对任何人隐瞒任何事情,但是他确是不知清裳她会躲在哪里,一个灭族的公主,山高水远,流落江湖,活着自然是能活着,但是又能活得怎么样呢,四铃仙族想要统治人间,和凡人主宰世间生灵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凡人不是动物,不知动物被凡人主宰的痛苦,清裳她又不是凡人,为什么一定要她知道凡人被她父王母后主宰的痛苦……
她其实很善良的,在街上看见没有饭吃的人也会施舍给他们一人二十一颗金珠子,自己当时曾经好奇的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给二十一颗金珠子,她说二十颗金珠子刚好可以盖起一座房子让他们遮风挡雨,一颗金珠子除去采买一些衣服桌凳之外就刚好只够买一袋米和一些青菜,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烤鸡吃的,这样他们既能在人世好好活着,也不会去害死那些翅膀下藏着一群小鸡的母鸡……
她只是稍稍有些任性,任性到想要将人丢进山中喂老虎,其实她也就只是说说,真将一个活人放在她跟前,她未必真敢将他丢进山中去喂老虎。
但是若是一个凡人和一只老虎都受了重伤,快要死了,她却倒是只会先去救那只老虎,然后才会想起来那个凡人。
既然众生平等,她如此行为又有什么错?
所以断情还是决定要自己一个人去尘世的江湖上找一找她,或者,只是想要再顺便去一趟澜沧江畔,毕竟那里除却一个清裳宜欢城外,还有一个荼蘼花境……
(二)
……
……
三百多年之后……
……
……
“流尘,你这只长毛秃驴,别躲在你这个什么水月宝殿里当只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快点给本少爷出来……”
一大清早的,就听见普渡山水月殿的殿门外一阵夹枪带棒的胡喊乱叫,一个一身山寨少主打扮的锦衣少年带领着手下一群杂毛小妖,将水月殿的殿门给团团围堵的结结实实的,那些个杂毛小妖各个手中横着一堆刀枪剑戟斧钺锤杈的和水月殿外的五个守殿圣护刀兵相对的相互对峙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然而这个一身山寨少主打扮的,容颜俊俏身形挺拔的蛮横小少爷却还是一个劲的在殿门外一口一个长毛秃驴的向辉煌庄严的水月大殿内一刻不停的声声叫骂。
“云炽风,你的来意流尘明白,不过是想将前日里那几个百灵山上的小妖讨回去,但是他们在哪里作恶多端不好,偏偏跑到普渡山的地盘子上来作恶,本少主却倒是不想太为难他们,但是本少主也管不了五位花鸟圣护在普渡山下降妖收怪的啊,”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自水月殿中随风淡淡的吹进殿外众人耳中,在那一刹那,普渡山上的千花仿佛都要开了。
“哼,流尘,你的嘴里要是能说出一句真话,太阳就打西边出来啦,当年你是怎么把本少爷当只傻鹞子给耍的团团转的,你当本少爷忘啦?”
“可是你本来就是一只雪鹞子啊,云炽风,你让我怎么办,”
“闭嘴,本少爷现在是流光殿主,你这只不知好歹的长毛秃驴,竟然连百灵山的人都敢扣下。”
“好啦,左右你父母去玉灵洞里闭关之后这流光殿也就由着你的性子乱折腾了,”殿中传来的声音倏忽之间像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误会今生只怕是解不开了,”他说,“人我现在倒是可以放了,只是……”一瞬之间,随风吹散的温柔声音竟然出人意料的开始微微局促起来,“只是事先跟你说清楚,这些人的神识在被抓来时就已经开始有些不正常了,这一次,还请你真的千万不要再误会……”
“哼,把斩妖台放在山门前最显眼的地方,胆子稍小一点的就会被吓疯,……”
“一个斩妖台就吓到你了,还殿主,也不怕让人笑话,”
“哼,拜你们普渡山所赐,三百年前盘踞在百灵山上的六尾狐一族全族三千多口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我们雪鹞子一族才有机会占据此山为王,但是还是和六尾狐族一样整天被你们不怀好意的盯着,哼,若是有一日能得凤凰涅槃神力,你这水月殿怕是连片瓦片都剩不下……”
……
……
好容易请走了水月殿前面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崽子,五位花鸟圣护随即前来向流尘质问为何答应放人,斩情圣尊虽然现下正在后山的水云洞中闭关,但是放虎归山的事情,五位花鸟圣护以为几人还是能管得一些的。
但是五位花鸟圣护眼前这位温柔斜倚在九叶宝莲座上这个面容如云水一般清明净澈,身形似海风一般轻盈寂寞,一绾青丝松散,双眸澈水横波,眉间一点黛青色朱砂点染,几串绿松石璎珞披散垂肩,一袭青缯薄衫流云半卷,半盏蕉叶披风携风披挂的世外仙姝少年,若非是腕子上那两一串莹润碧透的葡萄石手串,可当真让人不敢相信他只是斩情圣尊一个座下弟子,因为眉眼间和斩情圣尊的七分相似,世人见到他和斩情十有八九会将斩情认作是他父兄,也许这三百年来斩情圣尊待他确是有些像是半父半兄半师尊的,连拜师时用的都是流尘这一族脉的规矩,非是自己向圣尊三叩九拜,而是圣尊自己将一串葡萄石手串戴在他腕子上,其实流尘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出身什么族脉,三百年前的事情他大多不记得了,按照师尊的说法,师尊是三百年前偶然在百灵山上遇见他的,师尊说流尘的真身是一枝青紫色莲花,水月殿中有照妖镜,流尘确是在照妖镜中照见过自己的真身,只是师尊说自己是因为在渡雷劫时受伤,才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让流尘在心中非常疑惑的了,因为流尘在照妖镜中明明照见自己真身虽然是一枝青紫色莲花,却是一枝无根莲花,而且经过自己运功探查,自己身内是有完整三魂七魄的,这自然是因为他本该是个有父母的人才对,而且无根莲花只要放在莲池中即会自然生根,但是在母胎中却可以依靠胎血滋养,所以若是流尘当真是一枝无根莲花化胎,必须要父亲是有情众生,母亲是无情众生才可,大约也能猜到父亲是寻常飞禽走兽水族昆虫,母亲是花精一族,妖族众生真身可以随父亲也可以随母亲,他只是偏巧真身随母亲,而绝非是师尊说的一棵长在百灵山上渡雷劫的花草,不过如此心中疑虑倒是也从未让他对师尊有任何偏见,所以他现下仍然还是斩情圣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三百年来一心在水月殿中随侍在圣尊身侧苦心修炼,处理政务,无事从来不轻易踏出普渡山一步。
……
……
流尘少主是普渡山上除了五位花鸟圣护之外唯一能够让斩情圣尊动嗔怒心的人,其实是因为普渡山上本来除却斩情圣尊之外也就只有五位花鸟圣护和流尘这个名义上的亲传弟子了,所以准确的说,斩情他直到现在都只是普渡山上一个光杆子掌门,流尘虽然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对斩情圣尊和五位花鸟圣护的身世却倒是一直清楚明白的很的,他知道斩情本是西方白帝之子,只是因故在出生之后被匆匆过继去了黄帝名下,然后又去东夷的崂山上拜帝俊圣皇为师,后来不知怎样又被发派去了西天极乐净土上拜西天极乐佛主为师,其实流尘心里能有什么不知道的,虽然天庭上的神仙自来都有佛道双修的喜好,但是佛门一脉毕竟和神仙一脉相互之间一直在争夺人间香火,计较佛法无边还是道法无边,天庭神仙去佛门一脉拜师,本来就有可能成为天庭安插在佛门一脉的细作眼线,所以后来即是斩情圣尊因故自西天极乐净土上叛逃,极乐佛主心中也自来是未曾有多少在意,但是斩情圣尊的亲爹白帝可是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在普渡山上一个人当这个孑然一身的光杆子开山掌门好似有些要他在诸位神佛仙圣面前十分的丢人现眼,颜面尽失,所以很快就将自己手下五位花鸟圣护派来普渡山上当差,这五位花鸟圣护身世倒是也有些尊贵,其中沐尘,飞尘二位圣护是青鸾族的二位皇子耽若尘裳和耽若尘欲,脱尘圣护是雷鸟族皇子逝水尘缘,云尘水尘二位圣护是流楹族二位皇子沈水云瑶和沈水云深,其实说是皇子,都是被各自父皇一气之下发派出来自生自灭的反叛皇子,白帝平日里却倒是很喜欢收拢这些反叛皇子,毕竟这样的人会很愿意成为他座下的先锋打手,白帝虽然长住昆仑,但是此外还有一座设在长留山上的行宫,五位花鸟圣护当初就是被养在长留山上,因为长留山上的行宫日后必定是要赐给斩情的,所以五位花鸟圣护一来到普渡山上就立刻认斩情为主,而非少主,因此上流尘才跟着长了一个辈分成为少主,不然就只能安分当个孙少主了,流尘自五位花鸟圣护口中得知斩情圣尊本名蓐收,他本来该是姓李,因为白帝父亲太白金星本名李长庚,但是蓐收母族姓西陵,西陵族有女尊为上习惯,所以白帝也不在意蓐收随母姓,因此上五位花鸟圣护平日里可以将师尊称作斩情圣尊,也可以称作西陵圣尊,但是流尘可从不认为自己是因此而攀附上了西方白帝这个尊贵依靠,因为世人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只是世人纵是父母不在,总还有亲族在,但是流尘连自己父母名姓和出身亲族都一无所知,纵是再尊贵依靠对他又有何不一样的,不过只是一株漂泊世间的无根浮萍而已,五位花鸟圣护自来对他不甚在意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尊重人,尊重的无非是对方身后的后台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