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耍?兄台多心了,岂不闻佛法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那敢问兄台,这天目山上的一云,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念,于这大千世界,三千红尘之中,当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好,很好,兄台即名云根,那敢问身后那位青衣少年,他又姓什么叫什么?难不成他也偏巧姓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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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看见昔日里西天极乐净土上一向清冷孤傲灵台清净的断情圣尊大人而今竟自是一身衣衫不整风尘满面的怀抱一断臂少年蓦然俯首在自己眼前,华严和莲澈心中即是再气急败坏,也只得是淡然含首的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们只是微微有些好奇,“眼见得离天目山上的云栖宝刹就只余下十几里路程,兄台你却为何非要将令弟交给我二人代为照料几日不可?”他问。
“二位殿下是灵山佛祖座下护法弟子,灵山上诸位菩萨身边都有百余侍从在侧,但是二位现下却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奴才都未曾见到,若是二位不嫌弃云缺他曾经执迷不悟,与天庭众神佛仙圣为敌,在下情愿将他送与二位殿下收在身边当个粗使奴才,不知二位殿下可愿慈悲成全……”他说话间心生怜惜的伸手淡然在云缺额头上面潸然无奈的轻轻抚了一抚,“只是二位殿下勿怪,云缺他自幼在善迦城中珍馐玉肴的娇养惯了,现下委身为奴,在下不求他在二位殿下这里能够日日酒菜丰盛,但是最不济也请二位殿下顿顿能给口饱饭吃,”他说,“若是二位殿下嫌弃多费银钱,在下这把断尘剑,二位拿去杭州城里卖了,最不济也可值上百多两银子。”
“好啦,兄台你可千万不要再如此口无遮拦,肆意玩笑,”华严听了之后微微笑笑,“隔世兄弟,色身已无血脉牵连,兄台以为前世今生记忆牵连不断,对你,对他,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他问,“毕竟,你现在色身已是黄帝血脉,而他,只是东海玄洲上的一只鸾妖。”
“跟在二位身边,或可得道,”他说。
“但是兄台可曾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令弟是个烈性子,只怕这奴才当不上几日,就该一心惦记着要伺机叛逃的了,”
“殿下不必担心,现下这个孽障崽子一身混元法力尽皆被在下收在小小玉瓶之中,”他说话间轻轻执手自怀中拈出一只小小青玉瓷瓶,淡然托在掌心,“二位少时只需在令弟清醒之后亲身去西天极乐净土上的瑶池之中取来一段玉藕替他重塑断臂,再将小小玉瓶之中的千劫混元法力归还给他,他自是会对二位殿下感恩戴德,一辈子在二位殿下身边当牛做马,无悔无怨。”
“兄台,恕华严愚昧,此次岂不是你去东海玄洲上见你前世父母的大好机会,虽然前世色身已灭,但是仙妖神魔以莲花化身者众多,你当真会因为贪恋今生黄帝血脉尊贵,而不愿意去见你前世父母?”华严疑惑,“兄台为何不好奇既然有人可以以莲花化身,兄台你却偏偏非要借胎不可?”他问。
“许是因为昔日善迦城和水莲王城之间那段孽缘,帝释大人以为雪鸾一族还是全数远走他乡才好,”逝水忧云一念之间,忍不住抬起头来潸然一声长叹,“前世之因,今世之果,在下现下最不想回去的地方,就是东海玄洲,”他说,“而且太白山一脉自来和孔雀明王交好,前世记忆本不该如此太过执念。”
“华严明白,兄台你是想若是令弟有缘在灵鹞山上侍奉当差,看在善逝佛主面上,天庭兴许也就不会再追究他什么罪过了,”他说,“只是兄台你可知道,天庭对待四圣六道十界众生的态度可不一样,令弟只怕不会想要修成四圣的才对,”
“无妨,佛主那里,不是有的是砗磲佛珠嘛。”
“兄台……”
“在下最后只问一句,这奴才,二位大人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既如此,就将令弟先抱去床榻上好生歇息一下,这砗磲佛珠的事情,还是等日后有缘时再做议论才好……”
“华严,你胆子倒是自来不比我小……”
“小蝎子精,别演戏了,有他在这里,不是正好替你顶投靠归云山庄的缸?”
“哪个天庭神仙在三界中没有自己的一方江湖势力,而且归云山庄又不是什么邪魔歪道,说不定以后你也要在江湖上和这个归云教主多多来往一些才是。”
“莲澈,崂山一脉私怨,你本来就不该无端介入,”
“华严……”
“速去楼下多要一间客房,”
“为什么?”
“难不成你今晚想打地铺不成?”
(四)
红尘劫,恒河畔,水月菩提飞花散,
下黄泉,渡忘川,沉沦六道,清风无怨,
断尘剑,尘难断,擦肩回眸江湖念,
云栖寺,旧容颜,六根烦乱,是劫是缘
……
天目山,云栖远,青石山路几回转,
清风洞,松竹掩,一念之差,红颜血染,
少阳殿,荼蘼轩,前尘旧恨水映莲,
前世恩,今生恋,此生不悔,烟消云散
……
堪堪月余不见,云栖寺中的善男信女倏忽间竟自是多了三百有余,现下正是九月节气,天目山上阳光普照,云卷云舒的,不管是上香祈愿,还是斋戒还愿,云栖寺确是杭州城内外一众善男信女凡夫香客的第一流连忘返之地,只是如此一来,后园之中的亭台楼阁之间自然是日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十分嘈杂纷乱,逝水忧云因为心知荼蘼自八宝净瓶中的花颜失色昏迷不醒至而今的心似沉水,波澜不惊自是少不了自己一路上不眠不休的日日以极乐天上的真言经咒牵引刺激迷障灵台所致,虽然已可算是神识清醒灵台清明了,但是尚且还需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才可真正恢复如初,因此上不容分说的将荼蘼母子三人一起自宝莲别院之中安置到云栖寺后院中一间只有一床一榻一桌一案的小小禅房之中,与自己的小小禅房比邻而居,寺内大小师父见了之后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现下不管是寺内三百僧众,还是后园之中八百善信香客,大家经日里最常挂在嘴边的八卦轶闻自是与逝水忧云半路上在杭州城里侧耳旁听到的路人商客贩夫走卒口中所议论纷纷的八卦轶闻同根同源,一般无二,大意上无非是半月前不知怎的,在松江海宁一带通商码头上和左近渔村中的商船渔船每每行至舟山左近之处,即会被一阵狂风巨浪卷进海中倏忽而起的暗流漩涡之中,帆折桅断,触礁而沉,一时间船毁人亡不计其数,当地官府不得已宣布关闭松江海宁一带所有商岸码头,将各家商船先行停泊在商岸码头上避避风头,待查清海中暗流漩涡内中来龙去脉之后再行斟酌裁夺行事,谁料到当地官府这一道禁令颁令下去可不要紧,不消半天时辰,松江海宁一带商岸码头上即先后倏忽之间吹起逆天狂风,卷起冲天巨浪,非但是将商岸码头上聚集停泊的各路商船给打的稀烂,连左近渔村和临海州府县镇之中凡夫百姓都不分长幼的一起被冲天海浪卷去海中喂鱼,但是天可怜见,让那些在冲天海浪中侥幸躲在山上逃生的人在天空上的万里乌云蔽日中隐约看见一只身上长着两对翅膀的上古凶兽在口中源源不断喷着剧毒瘴疠荼毒万千被冲天狂浪卷落海中的凡夫百姓,致使那些侥幸在冲天海浪退去时幸存下来的百姓也在沙滩上七窍流血而亡,这显见的是海边渔民商客不知何故得罪了东海龙王,龙王爷发怒报复所致,因此上大家尽皆人心惶惶的从松江海宁一带赶来天目山云栖寺中上香拜佛,希望佛主保佑东海龙王早日消气息怒,不再令那只凶残怪物在东海上兴风作浪的戕害苍生,吃人害命……
但是眼看着堪堪半月有余,云栖寺中经日里栴香袅袅,梵音阵阵,一众善男信女在诸位佛主菩萨面前一心一意的诵经礼佛,日夜勤加精进的几乎将手中木鱼敲碎,东海上的凶兽之祸却半分也未见消解,倒是时常听闻到西湖之畔的望湖楼中现下正聚集着各路武林群雄和江湖侠客,正准备一腔热血舔血为盟的一起奔赴松江海宁一带,协同朝廷发派的三万精兵铁甲,一心抛头洒血的誓要替沿海百姓除去凶兽之害……
……
九月里的天气正是江浙之地菱角莲藕瓜果葡萄和鱼虾蟹蚌蜂拥上市的季节,但是因为沿海一带的凶兽作怪,今岁里的鱼虾蟹蚌却是在杭州城内外的酒楼食肆中日渐稀缺抢手,价钱飞涨不下,因此上沿海之地百姓为了能够趁着凶兽之祸在杭州城中大赚一笔银钱,纷纷冒着性命之危私下违反官府禁令趁夜出海打渔,只是多半数渔船会因此上一去不回,葬身海底,消息传至杭州城里,望湖楼上武林群雄和江湖豪杰因此上在这几日里是越聚越多,只等的朝廷一声令下,即刻兵分两路,速速赶赴松江海宁一带会同三万朝廷精兵一起扬帆出海,为民除害……
因为各路武林群雄近几日里纷纷前赴后继的快马加鞭蜂拥进杭州城里,致使西湖边上各大酒楼客栈一时间人头攒动,客房爆满,近半数武林群雄不得不四散至杭州城外各州府县镇中酒楼客栈之中勉强栖身度日,少林武当之中各位禅师道长,不得已之下只得各自来天目山上在山上山下百余寺观之中任选几处清净寺观挂名寄宿几日,每日里寝食难安的一心等待着杭州城内的当今圣上的一声亲口圣谕……
但是不管杭州城内外现下究竟是多群雄齐聚,豪气冲天,也不管现下天目山上各寺院道观中各位少林武当英雄究竟是多寝食难安,急不可耐,云栖寺中的三百僧众八百善信现下倒是全都心无旁骛的在佛前木鱼声声的十分虔心虔意,虽然他们心中也自是知道若是一味的只凭着自己虔心在佛前敲木鱼念经,东海上空的那只害人妖魔是未必当真能够被这声声木鱼给敲打走的,但是毕竟人活在世上,多半时日里也只能是一味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因此上这云栖寺里日似一日的木鱼声声却也是当真一日也未曾停过,只是因为后院中的几间禅房离着前院经堂较为清幽深远,因此上这几日里逝水忧云和荼蘼母子三人在后院禅房之中一日一日心似沉水波澜不惊的日子过的倒是也该算是十分心无旁骛,六根清净才对,但是世人皆知,这六根清净不清净的,却自来未必是在心中,而是在一双翦水双眸的眸光流转和清瞳剪影之中……
禅房廊檐下的小轩窗里,她一身霓裳羽衣的惊鸿剪影在他一双如水清眸中仍旧是那般销魂妩媚的让他潸然泪下……
一眼之间爱上一个女人,是色,一念之间爱上一个女人,是欲,师父自幼教诲他若要修行有成,得无上清净自在,唯有对世间一切凡尘色欲心若止水,视而不见才算是方才初得入门,但是现下,他只怕是连门都无缘入了……
太白山,极乐天,仙音渺渺栴香散,
霓裳曲,空色幻,禅心云水,清风黄卷,
云栖寺,今非昨,故园长忆秋千索,
云雨欢,欢颜薄,此身不悔,黄泉碧落,
……
虽然心知江浙一带小桥流水之畔,几多粉墙黛瓦之寻常人家后园之中在晌午时分时常阵阵传来秋千索上豆蔻少女的清歌小曲之声,但是云栖寺毕竟是佛门净地,虽然寺内师父不说什么,自己却也当真不敢在禅房前面的千年银杏树下胆大包天的私自架起一架青藤秋千索来讨一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欢心,因为左右也是讨不来的,世间红尘爱欲千万,但是唯有普渡众生之爱,最让人伤心,一日一日替她劈柴担水,蒸煮清糕,一日一日替她念经祈愿,佛前上香,她却一心只以为自己只是为了那颗碧血元珠,她是忉利天上的散花天女,而他,前世是雪鸾一族太子,今生是黄帝之子,前世她和他都是在戏台上唱戏的,今生,戏台子上的是她,戏台子下的是他,黄帝之子身世尊贵,但是一朝洗尘封印破解,黄帝一脉只怕不会再容得下他,最多不过是西天极乐净土上还能好歹容得下他,只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三界之中发愿普渡众生,初证菩提的神佛仙圣千万,但是他们可知,这世上之爱千千万万,却唯有普渡众生之爱,最让人伤心,前世里的她,却又何曾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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