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饮恨离开杭州城之后就一路上带着云深云瑶二人闲散漫步着直奔二百里外的嘉兴府而去,他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想要去嘉兴府吃粽子去的,只因嘉兴城西三十里外有座烟水缭绕乱花纷纷的云鹭山,云鹭山上有座云鹭寺,云鹭寺中有两个长年借住在寺院后园之中清修避世的道士师徒,师父名叫云隐,徒弟名叫云逸,前日里三件寿礼的下落就是这个云逸自云鹭寺中飞鸽传书给他的,这一次他大老远的自杭州城里找来,一来是为了向他仔细盘问一番三件寿礼的下落,二来也是想要借机和这个多年不见的故人在云鹭寺中好生谈谈心叙叙旧,拉拢拉拢疏远了多日的江湖相忘之情。
云鹭寺中的香火平日里还算旺盛,寺院看起来也很宽阔气派,饮恨此次来云鹭寺中想要找见的这个云逸真人,现下就应该是和他的师父一起栖身在寺院后园中的那座云逸宝塔之中。
一晃数月,云鹭山上却倒是什么都没有变,唯有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青石小路看起来又微微斑驳破败了一些,禅院门前那棵窜云的大松树看起来树冠子又延展一些了,三十余尺高的大松树,只怕在嘉兴城里很难见得到吧,院门一直未关,现下已经过了晌午,感觉着晒在身上的太阳光已经没有晌午时分的那般炽烈毒辣的了,饮恨一眼看见院中几棵松树底下一张半旧的大草席子,席子上,一个一身青衫松钗束发的清修真人:
“好啦,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这样子半死不活的,说吧,是不是一个月前才去杭州城中杀了几个妖精,”
“不是妖精,是王爷,大理宝光王,饮恨真人,没想到咱们之间也会有这一天的吧,”他说。
“好啊,一个月前云屏寺里那件案子果然是你干的……”
“我不干又怎样,左右你也一定要去干的,八百年前,你不就已经干过一次了吗,”他说。
“哼,你们是天帝的人,血元珠的事情最好不要插手,你之前要不是疯了似的非要混个什么问天护法,裳千炽也不会在那三人身上下炼魂水,”
“你既然知道天帝现在很关心血元珠的事情,就该知道我不听话,母亲在六道轮回中很不安全,”他说。
“可是你也不该傻的就这样以救你母亲出六道轮回为借口去投靠裳千炽,他岂能不知你那点子底细,”
一句话刺中云逸心中隐痛,千真万确,他后悔了,因为自己救母心切,却反而连累了云裳……
但是,显然,这却真心不是太关饮恨的事,他这次前来云鹭寺中只是微微有些好奇:
“台州府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展风千浪,再怎么说也是乱云殿的随浪护法,你心中恨裳千炽,却为何非要将他出卖给我?”他淡然笑笑,“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四明山上飞羽族的鹰皇,你怕他哪天高兴飞来云鹭山上将你叼走吃了,但是他又不是迦楼罗,你也不是娜迦,你这闹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四明山与天台山一脉相连,展风千浪他受人之托,要将三件寿礼千里迢迢的押运去宣城靖王府中,三万两银子成交,”云逸冷然笑说,“但是那托镖的顾主,竟然是雷霆护法慕云尘孽,这小狐精本来就是乱云殿反叛,裳千炽自然知道,如此放任,未必是不忍心清理门户,而是想要用他钓鱼,上次利用鸾妖一族夺取金血元珠算计失败,这一次保不齐是想要利用慕云尘孽在宣城闹事,宣城中若是出现什么祸乱,齐云山上的南华上仙一定会管,以东华帝君和南华上仙交情,也一定会出手相助,到时东瀛山上就会出现疏忽,方便裳千炽盗珠,”他说。
“这倒确是,慕云尘孽那只小狐狸精,能在裳千炽眼皮子底下安稳活到今日,本来就是一件不寻常事情,难不成之前一直孝敬裳千炽叫花鸡吃,让裳千炽吃的太高兴了,”
“别胡说,裳千炽修的是三清道法,平日里不沾酒肉,”
“鹰皇也很可怜的,这趟镖,就让他好生走一趟吧。”
“怎么,你打算等三件寿礼进了靖王府,再半夜去盗?”
“寿礼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我现在倒是奇怪慕云尘孽一个妖精,急着要这三万两银子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去讨一个女人欢心,”云逸听了之后忍不住冷冷一笑,“不管那个女人是仙子凡女还是妖精,都是需要用银钱去哄的。”
“想不到,你对乱云殿的事情,倒还是很上心的,”饮恨一念及此忍不住嗤嗤笑笑,“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老话是再不会错的。”
“你多心了,乱云殿只要不随意滥杀凡间无辜百姓,云逸不在意裳千炽他是人还是妖。”
“但是你不在意,天帝可未必也一样不在意,”他说,“你以为天帝他现在当真肯放过你吗,云横太子?”他问。
不错,今日云鹭寺中的云逸,正是之前在舟山相助洛水搭救忘尘的云横太子,昔日,他曾因为一心追随自己的恋人绿萝而私下里投靠幽冥教主离殇,离殇被封印在十八地狱之后,他却发现绿萝为了不牵连他和云霄兄弟相残而只身跳下六道轮回,他当时很是伤心,本打算回去南海之中祭奠完生母络纬夫人之后就跟随绿萝一起身下六道轮回,但是他万没想到自己竟在海妖帝国之中再次见到自己的生母络纬夫人,母亲亲口告诉他说当日自己在西天净土之中被云霄太子一剑刺中元神,即将形消玉殒,魂飞魄散时,是海洋之神离荒暗中施法救下自己性命,现下离荒大神已遭天帝打下六道轮回,自己为了要报离荒救命之恩,即刻就会动身赶到桃花山去行刺天帝的二世子忘尘殿下,云横因为一心惦念母亲安危,自是答应母亲要跟她一起同去,结果正好和刚刚自天庭之中亲身下驾到桃花山上前来探望二弟的帝子洛水撞个正着,洛水一气之下将母亲打下六道轮回,将自己送去云鹭山上云鹭寺中那座千年云逸宝塔之中亲手封印起来……
云逸在云鹭寺中确是有个师父,道号云隐真人,此人自然就是当年在三途河畔亲身效法昔日华严太子耗尽自己一身真气燃尽人间大地上遍地开放的曼陀罗花的梵净山太子玄孽,当年玄孽耗尽一身真气燃尽人间大地上遍地开放的曼陀罗花之后,元神即被曼陀仙子施法化入一朵曼陀罗花瓣里面,顺着三途河水去到十八地狱轮回转世,想来也是因为有幸得上天眷顾,师父他在轮回转世时自是竟自投胎到了自己的母亲大人白鸟夫人身内,即有幸以白鸟夫人身内胎珠精血受孕成胎,回复自己一介仙体真身,真身法相,归复自己一身千劫混元真气,无边修为法力,又和白鸟夫人她两世母子,前世今生,血脉相连,一个沧海桑田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帝子后来亲身去到梵净山找师父,托付他来云鹭山上看守云逸塔封印,师父后来在云鹭寺中一待就是三百余年,一直风平浪静,直到二十几年前,宋金交战,大金四太子完颜烈率军驻扎在淮安城外,准备全力攻打淮安城,但是却被淮安总兵徐子敬派人施计擒住,完颜烈在被押解去淮安城中时半路上用卸索法卸开身上绑绳逃跑,因为知道宋军一定会一路向北追杀他,所以就一路向南跑去,不知怎的竟千里迢迢的跑来云鹭山上,躲进云鹭寺中,当夜完颜烈在云鹭寺中无意间揭开云逸塔封印,自己自封印中醒来之后,趁势逃出云逸塔和云鹭寺中,因为师父当时一直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自己在逃跑时慌不择路的一头撞进六道轮回,然而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投胎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投胎在一个长年独守空闺不肯嫁人的处子身内,而那个处子,却正是他的母亲络纬夫人转世,母亲后来在嘉兴城外松树林中的一间小茅屋里以处子之身将他生下,但是却不小心被师父发现,师父奉帝子口谕将母亲再次打入六道轮回之中,但是却私下里请求帝子宽恕自己,不要再将他送回云逸塔中封印。
后来玄孽就在云鹭寺中将他养大,十八岁那年得到帝子洛水恩赐,恢复了仙身记忆,他知道云裳就是绿萝转世,之前去舟山相助帝子洛水搭救忘尘,也是为了替母亲和绿萝求情,但是谁想到天帝竟然趁势要他设法自裳千炽手中夺取几颗血元珠,他设计成为乱云殿中护法时,真身却被裳千炽轻易识破,牵连云裳和她父母一起被裳千炽下了炼魂水报复,不得已之下手刃恋人全家,只为保他们魂魄不灭,如今既然任务失败,帝子洛水也是转告玄孽,即是云横执意想要入六道轮回找他的母亲和恋人,也要先将他送回去桃花山去静心修持一段时间,因为络纬夫人和绿萝仙子要过好几百年才会从新转世到人间去呢,他不妨回去桃花山上安心等待上一些日子,等时辰到了,大家自会放他下山,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妖仙,什么时候想要入六道轮回也不必要先一剑将自己脖子抹了……
因为不愿意过多介入天帝一脉中人之间的诸多恩怨纠葛,饮恨自云横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裳千炽的线索之后也就顺势和云横道别,随后玄孽就准备和云横一起回去桃花山上,只是云横在临走之前一脸迷惑不解的问玄孽既然自己二十几年前已经从云逸塔里出来,他却为何还要一人独守在嘉兴城中不肯带着全家一起回梵净山去?玄孽一脸微微苦笑的告诉他说因为之前突然发现了云鹭山中原来还暗藏着一道可以和天魔界暗中相通的机关密道,离荒大神他其实是个很天真的神,他当初确是为了监视掌控方便,而要求三亿恒沙世界的界主将结界中和人间界相交的入口全都设置在孽海之中的珊瑚迷城里面,但是谁那么乖乖的全都听他话啊,哪个不是欺上瞒下的暗中背着他在自己的地盘里四下里设置和人间界的出口,现在甚至连三亿恒沙世界之间的诸多暗道通路都已经快连接的差不多了,因此上人间界里现在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他去慢慢调查清楚,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暗道,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天魔界本在梵天大神治下,余下的事情,就可以尽数交给天帝前去和梵天大神交涉,毕竟天魔界之主本是华严太子父王,很多事情,大家相互之间总还是该多少留下些许颜面的。
(二)
虽然心中当真是并非太过在意那三件皇纲寿礼,但是眼下的饮恨真人,却还只是在宣城之中一心一意的寻找着靖王府所在,眼下正是六月时节,江南之地处处细雨连连,飞花四散,水阳江畔的宣城之中更是街边店铺叫卖之声连连,街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好不热闹,但是这般人间尘世的盛世繁华之象却哪里会让一个道士动心,饮恨是一路上追着镇远镖局的镖旗来到宣城中的,自是十分容易的找到靖王府门外,镖局押镖和两边顾主交接总要耗些时辰,依照惯例总该前后拖延消磨上一两日时间,饮恨也不心急,暗地里在靖王府左近找间客栈住下,先好生歇息两日再说,左右这三件寿礼进了靖王府是再也不会丢的,即是自己,这次特意跟在鹰皇后面千里迢迢尾随而来,也断然不会当真是为了来靖王府里当一回江洋大盗来的。
……
……
三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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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镇远镖局的镖旗离靖王府南门渐行渐远,饮恨当即转身回去客栈上房之中打开随身携带包裹,将自己身上一身道袍尽数除下,换上一身青衫玉带的大宋圣使打扮,腰悬赵玖儿早已私下送给他不知多少枚的圣使玉印,大摇大摆的以大宋圣使之名乘马车来到靖王府门前,手中折扇轻轻一挑车帘,冷言冷语的命令守门侍卫替他进内通报:大宋护宝圣使饮恨,特来靖王府中拜见大金柱国王爷……
其实这宣城自然是大宋治下之地,而这靖王府之前本也并不归这位大金柱国王爷所有,这靖王府之前本是大宋靖王赵光的府邸,只因完颜义他身为大金柱国王爷,却偏生喜欢上了赵光的独生女儿赵燕,而赵燕她又不愿意离开爹娘远嫁,所以没办法,完颜义只好以靖王姑爷的身份入住在靖王府中,而靖王爷为了不在朝廷中招惹什么是非,就将靖王府出让给了完颜义,自己花钱在宣城中另外置办了一所宅院……
完颜义那时正在暖阁之中躺卧歇息,听见手下侍从进内通报府门外有大宋护宝圣使前来求见,心中自然知道来人定然是冲着那三件寿礼来的,但是因为是大宋的圣使,完颜王爷自是半点没放在心上,宋金现已停战交好确是不假,但那是因为大宋主动向大金求和所致,并非是我大金国十万铁骑大军南渡淮水不成,无力攻下整个南宋半壁江山,只没想到这大宋打仗不行,讨债倒是十分在行,眼下三件寿礼还没来得及送进宫去献给圣上呢,大宋圣使就找上门来了,当真是十分让人恼火至极,亏得自己还公平买卖童叟无欺的当真拿出三万两银票来交给西门镖头,早知如此,不若是不将银票给他,只将三件寿礼留下……
少时片刻,手下侍从即将一身宋使打扮的饮恨挑起竹帘引到完颜义榻前,因为对方毕竟是大金国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位柱国王爷,出于礼数,饮恨只在完颜义榻前三丈之外躬身向完颜义行了一礼,之后即开口向完颜王爷直言不讳自己此番来意:
“三件价值连城的寿礼乃是大宋朝廷稀世至宝,一月之前在降龙山下被盗贼嚣张劫去,朝廷上下一直在协同各地官府苦心追查寿礼踪迹,既然现下已然几经转手到了靖王府中,看在宋金停战交好的份上,还请王爷你千万割爱,将寿礼赐还给在下一件,也好让在下回去向朝廷交差复命,至于王爷为了得到此件寿礼所耗费的真金白银,相信王爷也自有办法让银子从新回到王爷口袋,”他一连气定神闲的在王爷榻前字字珠玑的游说了足有半盏茶工夫,让完颜王爷虽然听了之后心中十分不快,但是心下里却又不得不对他这个自称的大宋圣使暗自连连称赞,钦羡非常,方才因为对方躬身行礼时自己恍然之间不明所以的狐疑和疑问,至此也约莫心中有数,毫无嫌隙猜忌了,因此上对归还其中一件寿礼的事情,现在双方之间也仅仅只余下些嘴皮子上的讨价还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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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件寿礼价值相当,你想要讨回去哪件?”他问。
“白玉弥勒佛像,”
“大人是想将玉佛像讨回去?”完颜王爷在坐榻上一脸似笑非笑的连连摇摇头说,“下月即是圣母皇太后五十岁寿诞,太后她老人家素日里最喜爱念经拜佛的,这玉佛像即是来了大金,就是与太后她老人家有缘,现下被你搬走了,岂不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晦气,就算本王位高权重,不怕那小皇帝崽子刁难,但是好歹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本王的亲姨娘啊,”他说,“本王又岂有为了外人,亏待了自己姨娘的道理。”
“是在下唐突了,本以为汉地佛法难入大金子民法眼,而江南人家却是家家喜爱烧香供佛至极,因此上才酌情想要将玉佛像讨要回来,”他说,“既然是与太后她老人家有缘,在下也不便强求,三件寿礼哪件难入王爷你法眼,还请王爷自便。”
“哼,圣使此话说的可颇有得便宜卖乖之嫌啊,”完颜王爷看起来心情很好,盘腿在坐榻上伸着懒腰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想我大金本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大宋那三件劳民伤财奢靡无度的劳什子寿礼,本王说起来倒还当真是没一件看得上的,”他说,“这样吧,本王也不难为你,只将那棵一丈来高的赤红珊瑚折下一尺来给本王打个抓痒挠子,剩下半截,你就给你那皇上老子捧回去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