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我是《故事会》编辑部的夏一鸣,请问是程一野先生吗?”
电话接通后,夏一鸣直接做了自我介绍。
“嗯,我是。”
得到肯定答复后,夏一鸣的侦探雷达再度启动,他试图从声音中判断对方大致的身份。
标准的普通话,甚至带了点京腔,京城本地人?声音清亮高亢,没有烟嗓,岁数应该不大。
从对方的文字中可以看出高超的文化水平,收信地址又在五道口学院路一带,那里是著名的高校圈。
所以夏一鸣的判断是,对方是一个名校大学生,八成不会有错。
夏一鸣有些激动,大学生,那最多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啊,正是文采激昂,笔下故事喷薄而出的时候。
只要逼一逼,那就是台稳定的高质量打字机。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程先生,你寄来的稿件我们收到了,经过我们编辑部的审阅,你的稿子通过了,将会刊登在11月的《故事会》,您的汇款单我们会尽快寄给你,一共是……稍等……哦,税前一共是四千八百六十二块钱,需要我们为你报税吗?”
“等等。”
“怎么了吗?”夏一鸣问道。
“三篇稿子都过了吗?”
“嗯,是的。”
“我记得我给贵刊寄过去的稿件总字数应该在……稍等……哦,一万五千二百字上下。按照贵刊千字四百的稿费计算,我的稿酬应该在……哎呀,一时算不明白了。但总之应该不止这个数字吧。”
“是这样的,为了更符合我刊的排版要求,也是为了故事能更精炼,我们进行了一些删减,所以删减后的字数一共是……稍等……”
“别等了。”程野打断道,“我不接受删减,我的文章,一個字都不能动。”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夏一鸣内心叹了口气,唉,出现了,比较棘手的情况。
像这种事情夏一鸣之前也不是没经历过,作者不接受编辑的改动,主要因为两个原因,一是觉得自己的入刊字数少了会影响自己的稿费,二是因为对自己文字的自恋,不接受他人的改动。
这也不是当代作者独有的,算是文人传统,就比如说老舍年轻的时候发文章经常被编辑改动,于是怒不可遏地在自己的文章后写道:
改我一字,男盗女娼。
也别说文人不在意稿费,鲁迅投稿会逐字计算自己的稿费,看报社有没有克扣自己的口粮。
发现稿费对不上字数会去质问,报社告诉他,文章标点符号不算进字数,于是叛逆的迅哥再投稿时,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面对这两位才华横溢的名家,报社的做法是做出退让。
但不是所有的作者都能有这个待遇。
就比如说几个月前夏一鸣就碰到过一位不允许删改自己文章的作者,当时他的做法是退稿,不接受删改是吧,好,那麻烦另投他处。
你以为你是什么名家啊?
现在的《故事会》正值春秋鼎盛,虽然80年代七百多万册的那种巅峰销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那是时代原因,不代表杂志没落了,现在依然是每月销量百万的行业巨擘。
不缺读者更不缺稿件,《故事会》对待作者待遇算得上十分优渥,千字四百的稿费是其它杂志社的两倍还多。但是也不会随便做出妥协,该强硬的时候还是会强硬。
夏一鸣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回绝,但想到那三个短篇的出色程度,话到口边还是咽下了,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程先生,我想问一下,你是第一次投稿吗?你之前有在其它文刊上发表过作品吗?”
“没有。”程野回答道,也不算撒谎,这辈子他的确还是个文坛处男。
“……你是学生吗?还在读书?”
“对。”
面对夏一鸣指出自己的学生身份,程野也不意外,毕竟寄件地址是学院路,这里大学林立,满大街的学生,对方做出这个判断也很正常。
不过,他八成把自己猜成是大学生了。
程野忽然有点恶趣味的想法,先不告诉他自己还在读高中,一来是怕对方觉得自己社会经验不足想要克扣稿费,二来是为了日后有机会惊他一下。
果然……夏一鸣下意识地点点头,为自己推理准确感到得意。
但同时也意识到,学院路那边都是名校,京城本地人,又是名校大学生,意味着家庭条件不错,又有才华,这样的人大概率是有些自恋的,不允许删改文字,估计不单纯为了钱。
人家在意的,应该是认可。而对于作者而言,稿费多少,一定程度上是能代表刊物对这个作者的重视程度的。
面对这种家庭条件不错,又年轻有才华的作者,不能用以往的常规方式对待。你敢拒绝他,人家真不尿你。
夏一鸣又沉默了三秒钟,“好,我答应你。虽然还是会有少量修改,但只是为了修正稿中的错字,以及一些表达不畅的地方,删改字数不会超过五十个字。你看这样可以吗?”
程野也默默松了口气。
他的真实态度其实并没有他表达的那样强硬,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其实就是一种讲价的手段,就好像买东西谈不到自己理想的价格就作势转身就走一样。
但如果卖家不肯妥协,他还是会厚着脸皮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