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动我的脑子。
苏河明白即将发生什么。无论是身体本能,还是尚存的理性,都在疯狂尖叫,想让他远离,想让他逃走。
0001能安然无恙接受这个手术,他苏河可不一定。
倘若这一切都如那本《被列为禁术的十三类魔法及其发展史》所说,那么镜子中的多托利安,应该就是要取走0001这段时间从书本中学习的知识。而这些知识,在苏河脑子中并不存在。
如果任由她动刀,等发现问题时,苏河或许正处于“脑洞大开”的状态,完全无法反抗,也就真正意义上成了对方砧板上的肉了,生死病残,他自己将再无掌控之力。
我将被拯救个屁,我马上就死了。或许比死更惨。
苏河内心叹了口气,不知道有没有“最短命穿越者大奖”,他或许可以进行一番有力的角逐。
手脚动不了,身体逃不掉,难道只能动脑,动嘴皮子?即使此刻,苏河也并没有绝望,或许这么说并不确切,他的理性是绝望的,在理解现状之后他找不到脱困的办法,预见了自己落入坏命运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些并没有太影响他的情绪。
“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尝试着拖延时间。
戴着紫色尖顶软帽的多托利安女士似乎有些困惑,她显然察觉到了今天的0001有些不同,但也很乐意花费时间闲聊:
“当然!事实上,我有一个,不,很多个好消息要告诉亲爱的,不过还是等治疗结束后。以免影响治疗的效果。”
书上说,多托利安家族承诺会延续“天才”的血脉,以此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
而这个女孩似乎已经将0001视为她自己的所有物。
按照苏河的理解,与陌生人延续血脉这种事情,女方应该是不情愿的,但这个世界好像有所不同。
“你勾起我的好奇了,这同样也会影响治疗的效果。”苏河一边套话,一边拖延时间。
他对所谓好消息本身并不感兴趣,只是想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
他已经察觉到了一点问题。
视线落到桌子上的两本书。
这两本书,太过巧合了。一本教会了0001自杀的方法,一本揭示了多托利安家族运行的真相。
这太像是某种安排。
知识工厂产出的知识,似乎是取决于买家的预定。也就是说,这两本书是外界可以操弄的。或许存在一个“幕后者”,向多托利安家族预定了特定的知识,使得0001的书架前能出现这两本书。
如果0001自杀成功,死掉了,那么这个位置应该也不会空着,接替他的人会看见那本讲述多托利安家族与知识呈现魔法的书,这会产生什么影响?“幕后者”的目的……
苏河的思绪一下愣住,他看见对面的女孩,整个身体都从镜子中钻出。
她直接站在了桌子上,俯视着苏河,黑色天鹅绒长袍垂在苏河面前。
狭小的空间变得拥挤。
戴紫色尖顶软帽的女士低下身,竟直接盘坐在苏河面前,拿起了那面小镜子。
“既然你好奇,那我当然不会吝啬于提前满足你。”
她嘴角笑容咧得更加夸张了,仿佛在忍耐某种疯狂。
伸手拂过镜面,竟让那古怪镜子中呈现出一幕幕画面。
“这是你的老师维尔特先生,他的大脑还算美味。
“这是你的父亲,一个淳朴的老人,叔父的魔法猎犬太凶了,可惜没让他剩下什么。
“你的母亲,逃跑的过程中失足掉进了深蓝大海里……还有你的一些同学们……
“你的规训日提前了,亲爱的0001,你的魔法感悟能力对我太重要了。我刚才不就告诉你了吗,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
那每一幕画面,即便是苏河以成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无法直视。
最后竟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即便那些人对他而言,只称得上是陌生人。
可怜的0001……这个世界疯了……这些人也是疯子,太疯狂了。
哪怕是在前世,这种恶,苏河也只在最耸人听闻的新闻中见过,可是在这里,却仿佛稀松平常一般,还拥有一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名字。规训日。
明明是一件与苏河无关的事情,他却握紧了拳头。
他是个窝囊的孩子,他所恐惧的规训日,原来是这样的事情。谁也没立场说他窝囊……他或许也想过办法,也尝试过自救,最后却只能以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自杀死去,甚至自杀还要祈求神明的保佑。
倘若他还活着,却也不再活着了。最多只是一个0001,没有了任何姓名。
“这本书……”她目光一转,没去管0001的表情,反而看向他面前摆着的那本《被列为禁术的十三类魔法及其发展史》,皱起眉头:
“不应该在书架里。”
它当然不应该在书架里,里面记述了你们的恶。
苏河心念一动,想起了书中对于记忆、经验、认知的转移手术的描述。
“四盏灯火。北面灯融入雪松油、纯净的水元素晶体;西面灯融入曼陀罗精油、火烈鸟羽毛研制成的粉末;南面灯融入月下露水、人的血液;东面灯融入金盏花蕊、古老年代书籍的纸张……
“依次向‘梦’、‘第二月亮’、‘水’三位存在祈求庇佑……
“书中没有给出具体的咒语,但想起这些时我有种感觉、有一种奇妙的推理,猜测咒语应该是这样……”
苏河叹了口气。
或许,0001本不用死的。
他很清楚,自己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不可能对这些复杂陌生的魔法知识看一遍就完全记住,更不可能通过仪式材料和象征推理出具体咒语。
这是0001的天赋,是他对魔法的了解与感悟。
“我祈求源自星空尽头的注视,我祈求悖论与谬误的爱,我祈求每个生灵都能荣享的幸运,我愿以自身寿命与本源之梦为代价,将渎神之人的脑烹制完美、剥离迷思、呈现真知。”
听清了苏河嘴里的呢喃,紫帽子女孩皱起眉头,仿佛并未听懂。
她竟然连具体的魔法咒语都不曾掌握,只是依赖外物才能执行这一禁术。
下一瞬,她一直死死收在左手内侧的那柄小刀,某种诡异银色寒芒破碎了,变得灰扑扑,仿佛锈化老去。
“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明明很年轻,却老的很快?执掌那柄刀之后,你再也没有做过梦吧?
“我只不过是在复述‘记忆、经验、认知的转移手术’的流程,毕竟,我可没有刻录了整个仪式的法器,只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
苏河抬起手,食指在锁链所能容许的活动范围内,触碰到了紫帽子女士的眉心。
她双眼虽然睁着,却再无半点反应,就连盘坐的姿势也维持不住,脑袋猛地垂下,帽子滚落。
明明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后垂落的是黑发,但头顶却布满银丝。
颅骨之内,似乎有两三个明亮光点凝聚,需要打开才能取出。
她昏死了过去。
鼓掌声响起,不知何时,两只石膏般惨白的手已经来到了苏河身后。
一只长着嘴巴和眼睛,一只长着耳朵和鼻子,正像人一样鼓掌。
“那本书,是你放进来的?”苏河回过头,心中虽有意外,却又感觉合理。
即使外部能够向多托利安家族购买知识,但放给“天才们”阅读的书,不可能不经过审核,不可能让被囚禁的天才有能威胁管理者存在的知识存在。内部也必然有所接应才行。
“她,安娜·多托利安,一个蠢材,用从你身上收割的知识,收获了至高自然魔法研究院的录取通知书,那是我生前的理想。”
那双手似乎在叹气,又继续说道:
“我是三十年前的0137,我被规训了,只能帮到这个程度。0001先生,祝您好运,真诚地,祝您好运。”
“多谢。”
苏河心头有种难言的感受。
在这个地方,就算死去,也不算是解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