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恍惚了一阵:「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
「母后,儿臣今日带沈七小姐进宫是有一事想问母后。」
萧玠用眼神示意沈珍问出心中所想。
但是还没等沈珍开口,太后便先发了话:「你是想问你娘的事,对吗?」
「是。」
沈珍莫名有些紧张:「我想知道有关于我娘的所有事情。」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有些事,一直瞒着你,也不是个办法。你既已长大成人,那便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只不过,哀家知道的也不多。」
太后叹了口气,她的思绪飘了很远,远到仿佛让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立志赶超男儿身的女娇娥:「你母亲姓林,名稚楚,稚嫩的稚,楚汉的楚,是先帝在时朝中品阶最高的女官。林家在江南是望族,后举家迁入京城,办起了京中最大的书院——安定书院。
阿楚是书院里唯一的女弟子,但她无论是学识修养亦或是品行才情都完全不输那些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学子,甚至力压当时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贵妃。」
太后扶额笑了一声,仿佛在透过沈珍看故人:「那时候,京中各个都说阿楚离经叛道,哪有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同处一室读书的。但他们却又不得不折服于她的才华,就连先帝看了她的策论文章都止不住地赞叹,时常召她进宫谈论政事,彼时阿楚不过十五岁。
后来,先帝不愿埋没她的才华,特别破例封她为正三品女尚书,准她上朝议事。阿楚常说「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她一直致力于为女子争取她们应有的权益。
当然,她成功了。从那之后,以安定书院为首,各大书院纷纷开始招收女弟子。我朝也颁布律法设置女官考试,鼓励女子入朝为官出将入相。
那时候,女子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们不用再被嫁人生子这四个字困于一方天地,再也没有人可以压迫她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去做,哪怕所嫁非人,她们也能主动提出和离,不必继续受苦。她们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只是她们自己。」
直到现在太后依然觉得林稚楚领先他们太多太多,若她是个男儿身,怕是也能争一争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她甚至提出人人平等的观念,她说,每个人都是有人权的,没有谁生来就该当奴隶,人不应该分为三六九等。
只可惜,这个观念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最后就不了了之。对此,她感到甚是惋惜,时常感叹,要改变现状真是任重而道远。
但她的路才刚刚开始,便再也走不了了。
她走后,林家再也没有这么出色的人才,林家主一病不起,林家旁支趁机将林家瓜分干净,安定书院易主。至此,再也没听过林家的消息。」
沈珍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想哭,原来她的母亲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那圣上和我娘…」
「哀家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皇儿曾向阿楚求亲,却被她拒绝了。」太后瞒下了有关她的亲生父亲的部分。
拒绝了嘉元帝,然后和沈国公生下了她?
沈珍有些不相信。
她觉得这两个人都配不上她的母亲。
太后朝着沈珍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沈珍走到她的身边。
一步,两步,两张面孔相互交错。
太后握住她的手:「我听清鸿说起过你,你和你的母亲很像,无论是样貌还是风骨。
「总而言之,你的母亲是全天下顶顶好的女子,是皇家对不起她。」
沈珍也能猜到一二。
慧极必伤,怀璧其罪。
如此聪慧的女子,又不肯入皇家后院,自然是会被皇家所猜忌的。
「其余的我便不问了。多谢太后娘娘告知。」
沈珍抹去脸上的泪,朝着太后拱手鞠礼:「多谢。」
萧玠扶住她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我送你回去。」
两人出了宫殿,一路无话。
沈珍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仅仅只是过了十六年的时间,她的母亲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虽然现在各大书院依旧招收女学生,但先帝在时颁布的部分律法,实行的女官制度却早已被废除。
女子的地位又回到了原点,她们又被嫁人生子这四个字所禁锢,被迫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滴答滴答。
下雨了。
萧玠撑起伞,沈珍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水。
娘亲,是你在哭吗?
娘亲,别哭。
阿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