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穷小子满囤已经七岁了。家里本来穷，偏偏生了个大胃口的家伙。自打翠兰开始下奶，就从来没有让小满囤吃饱过。早时起来，翠兰先拿奶喂他。还未等到大人吃早饭，他就开始哭，只好抱起来又喂。隔这么短的功夫，翠兰哪有那么多奶？吃不下来，又开始哭，只好拿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米粮嚼了喂他。再不成，听陈大娘说谁家生了，抱谁家让人家给喂两口。

倒有一件，自从有了满囤，不知因为家里太穷吃上不饭，还是另有原因，反正翠兰肚子再没见动静。人家周世广五六年里居然生了三个，俩儿一女。裘二麻子这些年见惯了周世广老婆鼓肚子，经常拿眼瞅翠兰，却也安心，心说，真要跟周世广一样生那么多孩子，大人怕是没活路了。

尽管只是一个孩子，这几年里裘二麻子为了这三张嘴，自第一年借粮开始，就再也没断下过，年年到春到秋都得借。后来学着陈大娘家又租种了周世福家三亩地。还有开春之后，翠兰便尽可能从野地里寻些马扎菜、曲曲芽之类野菜添巴着。不过裘二麻子租的那些地都是离着水泡儿远的旱地，一年两年涝一回。眼看着就有一年半年旱，一旱，轻的减产，重的绝收，一粒也不收，只收回一大堆烧火的秸竿。所以，欠下的粮食却越来越多。到满囤长到六岁那年，自家的一亩半水地折折行市，眼看成了周世福家的财产。

自古以来，欠债还钱。那几天里，东家倒是没亲自来催，只是钱管家过来跑了两趟，说是东家说了，都是乡里乡亲，能不动官司就不动，伤了和气不说，还要输家额外费些钱粮。钱管家前脚出门，裘二麻子跟媳妇一商议，自认了倒霉。

签约还账那天，已是夏至，其时地里种的谷子已经收完有些时日。上年本地大旱，欠下的租子一时就多了，再加上历年积累的，按着借契约定，就该拿地还债了。那天上午，裘二麻子手里攒着翠兰眼泪汪汪从家里破箱柜里找出的一亩半地契，真是六神无主，怔怔地站在水泡子边上小半天。亏得陈大娘来水泡子洗衣裳，看到他失魂落魄，吓得忙跑到他家跟翠兰说了。

翠兰其时正想上茅坑尿尿，闻听，慌得啥也不顾，回屋领了赤脚的满囤就跑，一直跑到水泡子边上，看见裘二麻子，忙忙地叫一声：“他爹，你就那么大个肚量？咱家满囤眼看就长大了，也就俺爹给咱留下的少了，要是有人家那样大的家产，咱咋能走到这步田地？也罢，你要跳就赶紧跳，反正活着也是受罪，你前脚跳下去，俺后脚领着满囤一块儿跳下去，省得你轻快了，让俺娘俩活受罪。”

她刚说完，她的满囤就接上了腔：“娘，咋非得跟俺爹跳泡子啊？你们要跳就跳，我可不跳。”

“不行，你给我闭嘴，要跳都得跳。”翠兰拽他一下，不许他说话。

“我就不跳，跳下去就淹死了，以后我咋跟月娥玩啊？”

月娥是钱管家的一个侄女儿，今年才三岁，是钱管家城里大哥的女儿。他大哥在县城做日用百货生意，不知啥原因，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而钱管家也挺怪，这辈子不知中了哪门子邪，只生了一个儿子就不生了。现在他的儿子已经上登州读书，因此时常打县城接了侄女在身边，倒也挺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