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帝突然发怒,几位武将们猛地起身,齐刷刷跪地恳求:“我等愿提王师,杀向漠北,替大明扫除一切宵小。”
大明帝国的武将们被压制的太久了,在外要让武将冲锋陷阵,在内又要像个听话的乖宝宝,这本身就是极其反人性的制度,这种扭曲的规则下武将们能打胜仗就奇怪了。加上大明边镇卫所制度从设计之初,就是为了防御侵扰的,并不具备远征的能力,所以嘉靖现在并不希望与外地发生战争纠纷。
从明英宗土木堡之败后,不仅仅是武将被夺权,皇帝也被文臣们禁锢,只要皇帝想重用武将或重起军事,文臣们就拿这件事在皇帝耳边反复强调,他们想说的是皇帝,把天下交给我们治理就好了,您啊且消停着吧。
唯一一个敢和文臣们打擂台的武宗朱厚照,正值壮年竟突然落水,三个月后薨逝,这里面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太多太多。
“你们都是英烈之后,现在还不急,朕御极三年,先把那些文官们收拾妥了,再同诸爱卿详谈北边军事。”朱厚熜虽然心急如焚,北方的边患已经有尾大不掉的趋势,不仅是南蒙古诸部被达延汗统一,而且他们的势力已经开始真正入侵河套地区,再不予以反击,残元的兵锋即可直达京城,如今的大明表面看安然无恙,其实已经是危在旦夕。若是再发生一次北京保卫战,也不是不可能。
“主子,那些文官要是敢不听您的话,臣带兵灭了他们就是。”郭勋咧咧嘴,说道。“跟他们扯淡臣不行,要揍他们个龟孙,臣肯定可以!”
“你过来。”朱厚熜指着郭勋不悦道。
郭勋低着头嘿嘿笑着,看着皇帝不善的面容,缓缓走过去。
“啪”嘉靖手中的折扇狠狠打在郭勋的头上。
“呦,爷,疼嘞,臣以前找算命先生卜过卦,说臣自小血气不足,脑子长歪了,要是说错话,爷您揍我就是,别打臣的脑袋,也千万别跟臣计较。”
“呵,你皮糙肉厚的,揍你?今天揍完你,明天你就能忘。这种文武之分的话要是被那些御史文官知道了,弹劾你的奏疏明天就能摆满朕的御案,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郭勋立马重新倒了一杯茶,恭敬地放在朱厚熜手边,再次低头说道:“这不是有万岁爷您护着臣嘛,只要臣实心办事,不怕得罪人。”
你说他聪明吧,他什么浑话都敢说,你说他蠢吧,他一眼看透本质,只要万岁爷不想发作郭勋,那谁都动不了他。
朱厚熜拿起丝帕,擦了擦油腻的双手,轻轻地说:“恩,这些人确实不错,都是忠良之后,但是有件事你们听真了。”
“来了,今日陛下真正要交代的事情。”众武将心里琢磨着。
侍卫们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低头耷拉着脑袋。
朱厚熜打开折扇,幽幽地挥舞扇子,缓解屋内锅炉带来的高温,抿了口茶才继续说着。
“刚才郭勋说派兵灭了杨党那群人,朕即位之初,你就跟朕说过这句话。哼,杨党一群文弱书生尔,朕要杀他们何须动用禁军?一纸诏书锦衣卫就能办了他们。”朱厚熜却是有苦难言在皇兄(明武宗)龙驭上宾到他即位这三十七天时间里,杨党利用手中职权把两京中枢重要部门都替换成自己的门生,还有许多各地卫所的军官,将领等职位,皆有所染指,这么多官员,其中有些人靠溜须拍马上位,可还有些官员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么多人嘉靖不能把他们统统归咎为杨党。朱厚熜越说越气,脸上也是一阵白一阵红,语速也加快不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跪伏于地。
众人冷汗直冒,怎么皇帝突然说出要动用锦衣卫。大明的官员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御史文官都可以不怕,但是唯独害怕锦衣卫,建朝以来,死在锦衣卫昭狱的朝廷大员实在是数不胜数,锦衣卫衙门如同修罗地狱场不是吹出来的。
朱厚熜这次没有让他们起身,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杨廷和以为自己有拥龙之功,便可功高震主?况且即位之前朕并未接触过朝政,便想着朕可以欺之以方?这大明天下乃是太祖高皇帝率领淮西二十四将舍生忘死打下来的,他不过一小小内阁,不必高看他。”在皇帝的眼里,这个天下是他朱家的,什么内阁首辅也不过是自己雇的一管家账房先生而已。
很多人以为明朝内阁多牛多牛,其实内阁大臣不过是皇帝的秘书而已,他们也没有执政权,只有建议权,他们的建言没有司礼监太监的朱批加皇帝宝印,发出去的公文也只是废纸一张。
闻皇帝此言,郭勋看向朱厚熜的眼神渐渐变了,他微微有些愣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皇帝提及他们家族过往的荣耀了,可同时又想起那些勋贵的下场,身体不寒而栗。
“朕即位,乃是皇明祖训,是受命于天。如今杨党即将覆灭,朕有意整顿军务,你们...”说完看向三千营的几位将官。
“爷,您有什么旨意,直接吩咐就是,办不好,我们提头来见。”郭勋是在座几位的领头人,率先发话。皇帝铺垫了那么多,如今私下召见,定是有大事需要他们去办。
“恩,秋训即将开始,朕要检阅禁军。”朱厚熜太想见见大明的军队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之前一直被政务缠身,他也不敢露出亲近武官的喵头,免得文臣们的警惕。
“啊!”几人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叹。
朱厚熜看着他们脸上各色的表情,微笑着说道:“刚才连杀人都敢,现在怎么怕了?难不成有什么猫腻不敢让朕知道?朕不过是去检阅军仪而已。”
杀人,那杀的是外人,现在陛下您是要我杀自己人啊。郭勋脑子里面飞转着,却只敢有这个念头,不敢说出口。
郭勋低头解释:“爷,不是臣不敢,而是恐军中那群丘八杀气太重,不懂礼数,冲撞了您。”
“那无妨,没有杀气的军士还不如回家抱媳妇去。况且他们拿的是朕的军饷,何苦会冲撞了朕?莫不是有人克扣了他们的军饷?”
来了,绕了这么久,皇帝的真正目的。
郭勋刚才还因为皇帝提及先祖而自傲,现在立马感觉被冰水浇了一身,不知不觉间额头已是冷汗直冒。
“哎,军中这些陋习也不是你们起的头,要革除这些弊端千难万险,更要得罪不少人,其中很多人还是你们在战场上的生死兄弟,你们要是为难,朕可以换别人来做。”
“臣等万死不辞。”
皇帝说的好听不让你们做,可你要是真觉得可以事不关己置身事外,那可以死的不能再死了。
“起来吧,既然说到这,朕倒想知道有哪些难处,不能总叫你们做了恶人不是。”朱厚熜翘起二郎腿,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军改的难处,可世上很多事,总不能因为难就故意无视他。而让郭勋去办也是趁此机会,看看他的办事能力到底如何。
“臣来说吧,一个就是兵部克扣军饷,例如去年朝廷本应拨付八十万两,用以补恤甘州边关战死士兵的家属,可实际拨付的只有四十万两,到了甘州,巡抚许铭勾结大小将官又吞没了二十万两,导致去年甘州兵变,巡抚许铭被杀,进而焚尸。还是肃王带兵去平叛,同时朝廷补足了剩余六十万两才将此事了结。”
一旦出现贪污,国家财政受损,底层官兵心生怨恨,唯独肥了中间这群蠹虫。
“京师情况相对好些,可从兵部拨出的军饷也是要被克扣二至三成,加上其他将官克扣个一两成,实际到兵士手里的最多也就六七成。加上拿一些货物抵扣,还有...还有....”郭勋这个武将努力组织着语言,擦汗期间偷瞄皇帝的神情。“还有吃空饷的个别军营也有少许情况。”
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那些个军官还有些顾忌,真闹出什么事,可是能直接捅破天的,还有京中将官走私的情况也相对较轻。
“少许?”朱厚熜微微不满道“朕把禁军交给你,让你整顿军务,你就这么实心办事报答朕的?这京城能带兵的人莫非只有你郭勋了?”
“臣有罪,请主子责罚。”郭勋吓的腿一软,连忙跪地请罪,皇帝这个话说的太重了,他郭家如今这几年风光无限,正是因为早早投靠皇帝,才能在众多勋贵里面脱颖而出,掌握实际兵权。
郭傻子请罪用的是主子,这文字游戏被他玩的,在武官里面像他这般愿意读书动脑子的还真算少数。
“你是朕刻意荐拔之人,把你放在这么紧要位置,你就不能徇私,要钱可以跟朕讲,何必偷偷摸摸的,再说你郭家缺钱吗?”朱厚熜眼神不善的盯着郭勋说道:“你要是实在挑不起大梁,回家去吧,免得到时候还要朕来办你。”朱厚熜摆了摆手,虽然他此刻才十七岁,可心性却无比沉稳,这郭勋还漏说了一点,跑官卖官的进项,可嘉靖还是没有点破,毕竟这种破事太多了,整顿风气也不是拿郭勋这样的小角色开刀的,他的目的是要让郭勋逼自己立下军令状。
“是老臣无能,但是老臣一定能办好此事,我郭家世袭皇恩,钱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这件事要是干不好,您削了老臣身上的爵位。”
朱厚熜微微一笑,满意的点点头,看来郭勋是个明白人。
“时间,结果,朕可没时间陪你过家家,如今北边的蒙古诸部已经都归于博迪汗麾下,指不定明天就南下了,如今边镇勉强还有防守之力,想出击那是指望不上。想要还击,就得从朕的亲军开始整顿。”朱厚熜手指了指北部的方向。
郭勋一咬牙笃定道:“您给老臣三天,老臣就将禁军所有在营兵士,实际情况调查清楚。”
“好,好气魄,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那朕等你的好消息。”
‘记住,一个月后的秋训大练兵,朕亲自去巡视,但阅兵之事暂时不可对外张扬,你们几人知道就好,具体什么章程过后会有旨意给你。好了,没什么事回去吧。’事情刚谈完,朱厚熜就下了逐客令。
临走之际,嘱咐他道“有什么事可以传信到陆府,上奏折又要闹的满城风雨。”随后指了指陆炳说道。
几人退出包间,不敢耽搁,马不停歇地来到郭勋府邸商量对策。
那四人抱拳说道“今日多谢郭帅解围,您说我们到底怎么个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