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做些正事。”贝尔诺劝告保罗。

“伯顿先生，我一直在认真准备特待生考试。我早上就来了，而且如您所见，我刚刚才从图书馆出来。我会证明自己的。”保罗说。

“很多人误以为自己被露恩女神选中，有超乎常人的天赋。这都是错觉。不得不说，承认自己的平庸往往很痛苦。但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

“可是伯顿先生，我一点都没偷懒。至少，我发誓我的专注力水平在常人之上。”

这是保罗自豪的点。从前在诺格森镇教堂图书室里，他就能拿起一本书从早看到晚。其他同学看一会就放弃了，坚持下来的很少。

“你看了哪些书？”贝尔诺问。

“有名的论著都读过了，近期看的……主要是解读那些经典的二手文献。”保罗说。

“感觉如何？”

“写得很好啊，他们提出不少新颖的看法，还考证了几处笔误。我认为，这些解读和考证都很有价值。阿凯德莱的天上人，也应该制作这些书籍的复本。把它们发给地方教堂藏书室，供当地信众阅读，一定能加深地方信众对教义的理解。”

“我真不敢相信。”

保罗受宠若惊。老实说，他觉得那些书并不难懂——尽管他也知道，相当一部分人说写得太晦涩、看不明白。可是在保罗看来，这些论证就是水到渠成。他们搭出合适的理论框架，那套框架下就该得出那样的结论。贝尔诺毕竟只是平信徒，对神学理论了解不多，阅读起来有障碍也不奇怪。

“只是随便谈谈感想，没什么了不起的……”保罗谦虚道。

“你不是刚上文法课的孩子了。”贝尔诺皱眉。“你要去埃特里亚大学研究神学，五天后参加特待生考试。可是你居然告诉我，那些二手文献角度新颖。”

“是……”保罗没听明白。

“我不具备发现天才的眼睛。但我知道，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是什么样子。”

“您说我没有天赋？”保罗问。“伯顿先生，我会通过特待生考试，证明给你看的。”

贝尔诺轻叹一口气。“九岁时，我第一次读到圣·亚伯塔的论著。”

“您入门很早……现在不从事神学研究，真是可惜了。”保罗恭维道。

“你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太晦涩了？”

“我当时想，这些说法都很自然，我也能想到。只可惜圣·亚伯塔比我早出生三百年。”贝尔诺说。“后来我又读了些二手文献，我甚至能看到一个个庸才趴在抄书台上，把几本书关于某个问题的论述抄到一起。他们的工作没有任何意义，却自以为在探索知识的边界、让我们离露恩女神更进一步。”

保罗攥紧拳头，震惊得说不出话。

“既然你也看过那些二手文献，你就该知道。不入流的神学家总是对真正困难的问题避而不谈，逮着已经被研究烂的小问题大书特书。他们明明没有任何贡献，却用如此无耻的手段硬把自己的书塞进图书馆、将自己包装成神学家，试图与那些真正的学者平起平坐。”

贝尔诺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得保罗喘不过气。保罗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试图从这重压之下逃脱。他匆匆与贝尔诺告别，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张开双臂躺倒在床上。

终于，他缓了过来——可再也取不回先前的信心了。

早该知道的，保罗想。面对天才时，普通人只能感到深深的绝望。和贝尔诺相比，保罗只是普通人。至于贝尔诺……

“不，我不是天才。”临别时，贝尔诺对保罗说。“如你所见，我只是平信徒，在神学上没有任何建树。我刚刚所说的，不过是庸才的种种表现罢了。幸运的是，我在利弗茨大学的第一年，就认识到这个可悲的事实。而另外一些人，一辈子都无法发现他们平庸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