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没有准备。
雨月xxxiv日,安德鲁办完事回埃特里亚向贝尔诺报告,顺便整理出一份代理文官考试信息汇总,让保罗有针对性地复习。而在那之前,保罗甚至不知道代理文官考试考察哪些内容、何时何地举行。
照安德鲁所说,埃特里亚的代理文官处于一种非常拧巴的状态。一方面,领俸禄的天上人需要找人干活;但另一方面,被别人知道自己光拿钱不干事毕竟是可耻的。于是乎,代理文官考试总是由天上人找信得过的地面人募集应试者,而非贴在布告栏上广而告之。也正因此,搜集考试信息还是门技术活。
幸运的是,保罗得到了考试信息;不幸的是,雨月xl日就要考试。
一些职位是无需找人代理的——比如枢机主教。几乎所有枢机主教都把教堂交给信得过的司铎打理,而非另外找人。还有一些职位在外省,保罗不想去。他精挑细选,找到几个还行的代理职位,参加对应科目的考试。
试卷不难,但保罗答得并不出彩。天上人看了他的笔迹直摇头,称之为“文盲的拙劣涂鸦”。最终,保罗落选了——他甚至没资格跟天上人见一面。
“对不起,辜负您期待了。”保罗找上贝尔诺,郑重道歉。
“原本也没指望你成事。只是为了报答沃克·布莱斯硕士,带他孙子来埃特里亚玩一趟。”与其说是安慰保罗,不如说贝尔诺是在安慰他自己。看走眼而已,常有的事,别往心里去。“但这些工作,我十岁就能干。你快上大学的人了,居然在一开始的笔试阶段就被筛掉了……”
保罗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完全不敢反驳。
“总之,过完年就回去吧,我给你安排。”
“谢谢……需要往约克省那边带信吗?我帮您。”
“不用,这里有完善的邮政系统。”
保罗一阵失落。他挖空脑子想,试图憋出几句话、多少替贝尔诺做些事,却想不出来。
“我不知道安德鲁对你说了什么。但外省人,尤其是年轻的外省人,总是对埃特里亚或利弗茨,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里不是天堂。”
“是。”
“参加一次新年礼拜,再坐船去艾略湖看一眼阿凯德莱。然后就收收心,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是,妹妹希望我……”
“你要学会听话听音。”贝尔诺说。“外省人所谓的留在埃特里亚、留在利弗茨,无非是希望你出人头地、过上幸福生活罢了。实话跟你说,外省人在埃特里亚就不可能出人头地。”
这话可一点说服力都没,保罗想。贝尔诺都当上一省财政官了,还不叫出人头地?
“伯顿先生,可是您……”
“在他们眼里,我和你都是外省人,没区别。”
雨月l日晚,蒂佛里大教堂举行了盛大的新年礼拜。
这是埃特里亚最古老的一座教堂。按惯例,这座教堂的主教是枢机团成员之一。蒂佛里大教堂的枢机主教玛威斯平日在天上,重要节日才亲自下地主持圣礼。现在,他正站在讲经台前,向信众们致意。
保罗在二楼找到一个好位置。他能看清玛威斯主教脖子上的挂饰,也能完整听到他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他再也回不到去年了。
那个雨夜,保罗替莉泽尔撑着伞,站在约克大教堂外听圣歌合唱,检讨内心对莉泽尔的情感。
真是奢侈的烦恼,保罗想。当时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而现在,他仿佛在浓雾中走到路口,无论哪条岔道都危机四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听着玛威斯的讲道,保罗完全没有向露恩女神痛哭流涕的冲动。他反倒想质问露恩女神,为什么他不能留在埃特里亚。
他想到多米尼说的——凭什么天上人就能住在阿凯德莱?
天上人也没啥特别的。玛威斯枢机主教看上去威严肃穆,但不管谁穿上那套礼服都威严肃穆。保罗看过凯德蒙神父主持的圣礼、也看过安图斯总主教的,流程大差不差。
无非是有钱的教堂漂亮、没钱的教堂简陋。约克大教堂不够大,参加新年礼拜的信众不得不站外面;而蒂佛里大教堂能容纳的人数,至少是约克大教堂的四倍。区别仅仅在于教堂大小。
如果主持的圣礼都一样,教会又为何要分出不同等级呢?方便管理?果真如此,这等级便是人为约定的,并非露恩女神的旨意。露恩女神没道理规定,蒂佛里大教堂的枢机主教比约克省总主教地位高、约克省总主教又能管着卡洛林市的主教。这些高级圣职者的权柄,并不来自天上。
保罗又想到了妹妹密瓦妮娅。她真的非要我留在埃特里亚吗?可能也不是。她只是想让我重拾希望,把状态调整过来。至于是回诺格森镇、去约克市抑或到埃特里亚,倒没那么重要。
也好,回去后跟她说明白,保罗如此宽慰自己。现如今,他参加过总主教甚至是枢机主教主持的圣礼、很快又要坐船到艾略湖心遥望浮岛阿凯德莱——世面见得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