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样发觉自己有打乒乓球的天赋的?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多年后正式进入国家二队集训队后,林臻东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望着米白色天花板上的圆形吸顶灯发呆。
彼时选择挂在少年宫名下的市少年队打球,只是冲着可以减免学杂费的便宜,压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走上职业乒乓球的道路,也不曾料想到与何默君同一时期进入自己的人生轨道,还有乔星宇。
林臻东素来不喜与人说话,家境使然,他自认无法提供可以与他人交换的物质与情绪价值,应付自己生活中防不胜防的各种突变,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精力与时间,他实在无心去交朋友。
但乔星宇是个意外,虽是刚进入球队的新人,却是外向开朗的社交达人,男孩子偷懒都不愿意洒扫收球,只有他一个人上杆子乐哈哈地拿着收球网满场跑,陪练、对拉随叫随到,体能热身拉伸也不介意做工具人,书包里永远包着一大包饼干、蛋糕、火腿肠……下训后如同幼儿园里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把自己的零食慷慨地分给下训后休息的小朋友,不到半个月就跟球队其他队友混得“称兄道弟”。
但每次乔星宇满脸堆笑给他递上糖果、苏打饼干,林臻东却总是摇头拒绝,星宇也不介意,径直越过他递给下一个队友。直到教练招呼他俩配个双打:“你俩一左一右,一个力量足够,一个灵巧善变,可以试着配一下。”
乔星宇自然求之不得,林臻东是G市各类市赛、省赛最低年龄组的“常胜王”,在小学圈子里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星宇的父亲作为大同小学的副校长,兼任校队乒乓球主教练,每次现场看林臻东比赛,每每看到抢七或是关键球,林臻东连珠炮式的发力多球对轰,小白球如同一枚脱膛而出的子弹,又快又狠,角度刁钻伶俐,牵引对手左右飞扑横跳却压根招架不足。场上的林臻东打得流如雨下,场外的父亲看得热血沸腾。“好家伙!真TND是个天才哇!”乔星宇无数次在心里吐槽,自己套着秋裤露出大长腿,却被看得鸡血打满的父亲的“铁手”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光腿上,响亮干脆,每每痛得乔星宇痛得龇牙咧嘴,“切肤之痛”让他在心底里,牢牢记住了在赛场上打得忘乎所以、却把对手逼得怀疑人生的林臻东。
星宇也曾与他在校级、市赛选拔赛中交过手,但从未有过胜绩。他的身体过于单薄,身体素质不算上乘,每每在持久对攻时后劲不足。此前,父亲心心念念想把林臻东挖过来转学大同,无奈他的家庭背景与他打球的名气齐名,大同小学又是G市有名机关大院子弟学校,学生的家长们非富即贵,对学校的运营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星宇父亲多次提议都被校委会否决,只能悻悻作罢。父亲有种近乎癫狂的偏执,既然“得不到”林臻东,索性把儿子“交换出去”,钻山打洞利用手中的人脉,把儿子送进了青少年宫的市少年队,他早就听说了林臻东除了打球,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所以变着法子在儿子球包里塞上一大包零食,上杆子逼着儿子去跟林臻东套近乎。
乔星宇自打见了林臻东,就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敦敦实实、外表白净奶呼呼的小团子,记得第一次与他校级联赛16进8相遇,从参赛队员名单上他知道林臻东比他整整小了两岁半,打到决胜局相持不下时,在他恨不得全身每个细胞都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关键时刻,对方这个小矮胖子慢悠悠走到裁判面前叫了暂停,在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走到场边,从自己的球包里缓缓掏出一根新鲜香蕉,老神在在地一屁股坐在场边,慢悠悠地一瓣一瓣地剥皮、一小口一小口咬断咀嚼吞咽,鼓着腮帮子啃得津津有味。两边的场外教练摇头晃脑,无奈地仰天长叹,连同乔星宇好不容易调动调整到身体机能与意志力的最佳状态,都被眼前这个小家伙儿毫不自知的暂停充饥,打断得瞬间泄了气,导致后面的局间他完全乱了阵脚。
林臻东早已不记与乔星宇曾经交手的桥段,他只是本能地排斥双打,无论是日常还是打球,他都习惯了独来独往,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他觉得自己像一颗孤独的星星,被漆黑的夜空遗忘。不想劳神费心去迁就、配合别人的节奏,在球台的一端,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随心所欲把控比赛的节奏……
不出意料,他们的第一次配对打得稀碎,接发球和发球顺序全部记错,接完一球忘记让位绕圈,一左一右两板同时扣住一个球,步伐乱到林臻东一脚踩在了乔星宇的脚面上,他原本身位就厚重,踏脚的力气大得惊人,踩得星宇龇牙咧嘴,严重怀疑自己脚趾的趾骨都被踩得骨折,又碍于年长的身份不好发作。气的教练脸色发青,下场后照着两个孩子的屁股,一脚一个卷了上去,丢去场边整整齐齐一人罚烂的200个俯卧撑。
机灵的星宇很快就发现了林臻东的异常,训练课结束后,多数的孩子都在争取跟教练申请加练,或是两两商量着配对练习多球,林臻东则准时麻利地收拾球包,第一个冲出球馆,星宇原以为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自信,完全不屑于球队的同级别队友一起卷训练课。直到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默默尾随着林臻东的背影,一路小步快跑冲出球馆门口的林荫道,朝着道路尽头的艺术中心白房子跑去……
“我不喜欢CD那样的东西,光闪闪的太新潮,挂在房檐上驱赶鸟雀合适,但就是不能用来听音乐,声音尖利刺耳,重低音不够自然,还原不了黑胶唱片真实的质感。”傍晚夕阳西,绿荫稍淡,感觉渐浓,天边的火山云衬得默君白皙的侧脸笼罩一层淡粉色光晕。她照例坐在林臻东的身边,手捧着食盒,喋喋不休地喋喋不休地开始从卡萨尔斯发掘失传的巴赫六首无伴奏组曲聊起,谈及她的偶像最着名的传奇大提琴家杜普蕾与她把无价之宝大卫朵夫,以及法国大提琴学派四骑士……她沉浸在自我的分享中,浑然不觉手捧的食盒里,保姆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味道的可丽露,一枚枚整整齐齐码好放在食盒里,却在不知不觉被林臻东“消灭”掉了一大半。
“不过,这辈子再不想听马友友了。”默君摇头晃脑。
“你居然质疑乔布斯的品味?”林臻东被可丽露内里的巧克力夹心齁甜到干呕,慌不迭抓起身边的牛奶盒子用力吸几口,转头诧异的神情盯着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