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典唱片行。
第一次就是乔星宇带他来的。
他清晰地记得从2路公交车浏城桥站下车后,需要斜着穿过立交桥的交叉桥底,唱片行就桥底交叉的十字路口街角边。林臻东一路跟在星宇身后,沿途经过几家风格别致的家装软装小店,红砖房、青珠帘,透明的落地玻璃橱窗里一排排木格栅里,整齐摆放着风格各异的紫砂茶壶和茶具,间隔错落摆放几盘兰花,大门两侧贴着大红底烫金字的对联:“天赐宝地财源旺,地助福门吉祥家。”
唱片行的门头小得可怜,红棕木的双开门内悬挂着原色麻布门帘, 内里蓝白格子交错的地板显得格外突兀,一排排CD、唱片、DVD按年代、国家、音乐类型分类,在泛黄的木头货架上堆得满满当当,许多唱片塑封都浸染着岁月的痕迹,泛黄甚至脱胶。正对收银台的天花板吊顶上,电视机连接DVD专门给顾客播放试音。
收银台里坐着的,是万年不变的女老板,窄肩、宽脸、一头亮金色玉米烫爆炸头,瘦削的身子撑起一个大脑袋,宛如大头娃娃比例失衡,硕大的黑框板材眼镜横跨在她短小的鼻梁上,整个人有种二次元穿越过来的夸张撕裂感。
自从打定主意去参加何默君的生日趴,关于生日礼物林臻东就立刻有个自己的主张。乔星宇高调宣称自己“恋爱军师”的“人设”,结果给的建议无非还是鲜花、蛋糕、丝巾、发绳、蝴蝶结这些俗得不能再俗的泛滥玩意儿。他最近常听默君念叨卡萨尔斯原版黑胶LP,古典音乐原本就不算主流,当年的大提琴对比钢琴、小提琴更是小众,商场或者路边鲜有大提琴演奏的唱片,想要找到卡萨尔斯演奏直录版的中古黑胶更是难如登天。
“这店自打我爸读初中那会儿就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并排蹲坐在店里墙角处的黑铁丝货架前,在竖着摆放的黑胶唱片前费力地一张张翻找,耳边不断传来星宇这个“话痨”的絮絮叨叨.
“以前录像带还有VCD最热门的时候,这家店是整个G市最红火的唱片行了。”星宇摇头晃脑道“我爸当年喜欢Back Street Boy、West Life 、Aaron Carter ,还特别迷恋J-rock,我家书架上都现在都保存我爸当年收集的整套L‘Arc~en~Ciel的CD。”
“我爸当年因为太沉迷乐团,甚至动了念头去弹吉他,把头发留长用发胶做成‘非主流’造型,问题是球队哪里会准留长发,教练跟他爸也就是我爷爷告状,被我爷爷用军皮带抽断了一根肋骨。噗哈哈……”星宇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我爷爷气疯了,威胁我爸如果放弃乒乓球去搞乐队,就把他送去泰国变性"做人妖’!!哈哈哈,人妖打乒乓!!”
林臻东看着脑洞大开笑得后仰倒地的乔星宇,透过他仿若盛放的向日葵般灿烂的笑颜,还有他眼里闪烁得点点星光,心中顿生寂寥,看得出,乔星宇生在温暖而有趣的原生家庭,父母亲给与他足够充实、丰富与美好多变的经历回忆,他的亲人就是默君手中那把价格不菲的大提琴,如同交响乐里最底部的铺垫因,默默撑起他人生历程中无数精妙的乐章,他这样毫不顾忌地公开父亲的“丑事”,看得出,星宇非常爱他的父亲。
而自己的父亲呢?林臻东扪心自问,父亲在他幼年的记忆里,也曾是优雅得体的大人,作为老家县城唯一的大学生,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专业本科毕业,在校期间飞速拿下注册会计师、审计师资质,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原本已经获得保研资格,无奈家贫急着找工作赚钱养家,带着上大这块金字招牌顺利进入G市最权威的审计事务所,专门负责市政工程的审计验收。
在审计验收G市城郊一个大型社区园林项目时,,父亲遇到了当时在基建队食堂做伙头的母亲,同为老乡,见面自然异常亲切。年轻的母亲尚未发福,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盘成粗粗的麻花辫,圆脸如满月,乌亮的大眼睛笑起来眉目传神,他们每天早晚在食堂见面,同龄的少男少女,又有共同的乡音话题,一来二去便暗生情愫,母亲每次给父亲打饭菜都堆成小山,旁边的工友们见状,羡慕之余免不了揶揄推搡一番,都想在这漫无天日的黄土红砖堆里,寻得一些别样的、饶有兴味的生活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