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子婴投降,关中已在刘邦控制之下。刘邦再次走进咸阳,以前他是秦宫执戟卫士,现在是这里的主人。
刘邦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进入咸阳宫中细细地观赏一番。当初卫戍咸阳,帝都鳞次栉比的高墙大院、雍容华贵的士族贵戚、威仪万千的公卿大夫,让他向往不已。一次始皇出行,刘邦外围警戒,远远观看,只见纛旗幢扇遮天蔽日,侍卫前出清场,公卿伴随导引,将军铁甲护卫,乐队前后鼓吹,銮驾玉辇鱼贯而出,车骑华盖川流不息,南军锐卒万人护卫左右,好一派帝王壮观气象。刘邦看着看着,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此也!此时此刻梦想变成现实,他走进咸阳王宫,坐上精美卧榻,鼎食鼓乐,妃姬陪伴,沉醉在天下顶级享乐之中。
萧何第一时间带兵控制了丞相府和宫内档案库,将秦中央文书、计籍、图册全部打包运走。而其他将领率部清点秦宫金玉珠宝,能运的全部运走,发了大财。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刘邦滋润的日子过得无比幸福,打算在这秦宫中长期住下去。部将大多也是这样的想法。不仅如此,大家还打探到消息,章邯降楚,项羽许诺分关中之地,立章邯、司马欣、董翳为王,如果这样,咸阳的好日子就轮不到大家了。
有人建议刘邦,派兵死守函谷关,不要让诸侯进来,我们占据关中为王。
刘邦一听,这主意对头,立即下令封闭函谷关,同时发使报项羽:关中已定,我们约定日期,回彭城复命怀王。
刘邦阵营中还是有一些头脑冷静清醒的人,他们能够洞悉形势变化,在大好形势下敏锐觉察到危机,比如樊哙。樊哙在几次关键时候亮相,贡献非常人可比。进入咸阳后,樊哙没有不管不顾地抢运财物,而是紧张地安排着咸阳城防事务,心中一直研究着形势变化,考虑着未来走向,这一点着实不易。樊哙劝刘邦说:你带着大家出生入死,三年征战南北,目的是争取天下,不是为了发财当富家翁。现在天下未定,不能在秦宫消磨意志,赶紧收拢队伍,练兵备战,商讨下一步计划。
子婴将玉玺献于刘邦,沛军高层诸将皆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象征天命,樊哙等人都在心中暗暗埋下了辅助刘邦登基的梦想,考虑问题从大局出发。
刘邦正在安乐窝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难得苦尽甘来,还不让人多享受几日?你樊哙虽有勇能谋、人才难得,但在大事上能有我考虑的远?我想啥你不懂!没听进去,打发樊哙走了。
樊哙说的道理刘邦其实都明白,但总得让人多过几天舒服日子吧,那么急着搬走干嘛?
樊哙见说话没管用,便去找张良。张良又来劝说刘邦:樊哙说的对,待在咸阳是埋下祸根,现在上下意志消靡、贪图享乐,内部纪律松弛、外部形象很差,在关中父老中影响极其不好。想要逐鹿天下,应该全军撤出咸阳。
张良贵族出身,举止儒雅、言谈不俗,游侠、兵家、纵横家、世家气质融合一体,是为数不多能和刘邦平等对话的人,且年长刘邦几岁,刘邦对张良很是敬重,言听计从。张良说应该撤出咸阳,刘邦便立即实施,命令全军返回霸上驻扎,分兵占据要塞,把守战略要道。
关东进入咸阳,要么走崤函、要么走商於,两条通道至灞水东岸交汇。霸水出蓝田自东向西,至此拐弯向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此处设有芷阳亭,亭连桥、桥跨河,是咸阳的东大门,驰道的起点,刘邦主力便屯驻于此。
时值十月,关中秋收,庄稼大熟。刘邦约法三章,政行简易,约束士卒,秋毫不犯。关中父老颇为欢喜,奉酒牵羊到霸上劳军。
刘邦还礼,说:军中粮草丰备,不劳父老供给。关中百姓更喜。
函谷关方向来报:项羽攻破函谷关,前锋正向咸阳推进。
刘邦立即派人联络楚军前锋。
楚军先头部队的将领刘邦很熟悉,分别是蒲将军和黥布。当初项梁濮阳大战章邯,刘邦、黥布、蒲将军都在其中,并肩战斗过。史书上,这位蒲将军闪亮登场却中途消失,太史公写到楚军攻破函谷关这一段后,蒲将军便从他的笔下没了踪影,搞得两千多年来无数人大脑CPU烧毁,弄不清这位蒲将军姓字名谁,从哪里来,又去到了哪里,活脱脱一个《水浒》王进,首篇出场,精彩万分,却戛然而止,不知所终。
为了叙事的完整性,暂且结合史料,加上丰富的联想甜蜜的思维,还原一下蒲将军其人其事。
时间往回倒两年,秦嘉、朱鸡石等人薛地起事,聚集数百人,四处流窜劫掠,队伍越滚越大。每到一处,杀官吏释囚徒,抢富户收奴婢,队伍中聚了大批徒奴。秦嘉这一波操作不太像要争天下的义军,倒像啸聚江湖的盗贼,以打家劫舍为目的,享受着奴隶翻身当家做主人的快乐。这伙人没有固定根据地,蜂群一般抢完一处换一处,秦郡兵撵不上、打不完,头痛不已。至于后来秦嘉立景驹为楚王,那完全属于李逵的思维模式:皇帝老儿赵家做得,我哥哥也做的。
泗水郡兵追着秦嘉打,刘邦趁虚而入占据沛县,郡兵紧急调头回击沛县。秦兵大意了,以为刘邦是秦嘉一般的流寇,岂知沛县士卒经刘邦一手调教后,战斗力相当了得,破泗水郡兵,郡监平、郡守壮死,泗水群龙无首。
秦嘉等人趁机流窜到了彭城,暂时过上稳定的生活。
要说此时期战功,泗水这片刘邦贡献最大。但功劳虽大,回头一看地盘却被鸡贼的魏军占完了。刘邦非常生气、却也无奈何。这会儿的泗水,如同当前的缅北,各种势力盘踞,都是钻营高手,大吃小、强并弱,什么道义不道义的,根本不讲究。
有一句话说:如果能打得过你我早就出手了。刘邦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客观力量强弱决定主观决策选择。在这个乱世,如果不依附一支强大力量,沛县很可能会被别人一波冲击打翻在地。刘邦斟酌再三,决定结盟秦嘉。秦嘉声势浩大,大树底下好乘凉;且其将卒底层出身,对沛县队伍会高看一眼。
刘邦向秦嘉请兵:借我点人马,我把丰邑拿下来,那是我家乡。刘邦战郡兵,秦嘉摆脱了压力,顺手还摘了彭城的果子,得还个人情,于是借给三千兵马。
刘邦带着借来的兵马,加上自己的士卒,又合力攻打丰邑,结果还是打不下来。
秦嘉这些下属作战水平相当渣,抢劫吓唬百姓在行,从彭城到丰邑,边走边抢、不听约束。刘邦心中凉了半截,如果打下丰邑,还不得被这些瘟神抢个精光?干脆提前送回得了,免得自己在父老中留下骂名。
秦嘉队伍中唯有一小将给刘邦留下深刻印象,其率军严格,精明强悍,名叫陈武。士卒称其为柴将军,这位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蒲将军。
陈武是薛地豪族家中奴婢生子,父不知去向,儿时丧母,由主人家养护长大。少时为主家牧羊樵薪,每逢祭祀之日,专司伐薪以供柴祭,乡里皆唤其柴儿。
柴儿生性机敏,深得主家关护。二世时薛郡盗贼四起,主家聚苍头少年结兵自保,柴儿常护左右,为队率。或在里邑护家,或出外助战,甚得徒众之心。一日,盗贼袭乡,柴儿率队战贼,苦斗良久。及返乡,里邑已被贼人所破,主人兵败身亡。柴儿无所依,便带众人结垒自保。后秦嘉等辗转到此,柴儿遂带百余人投了秦嘉。秦嘉彰其忠勇,以为将,号柴将军。
秦嘉等人在彭城站住脚安稳下来,月余张楚王派使来求援。秦嘉原与张楚军有过结,部将多不愿属楚,建议不救。柴将军奋勇,陈述利害,请兵救陈。于是秦嘉派出千余士卒,由柴将军率领西进陈郡。
时逢十二月,天气大寒,雨雪纷杂,道路难行。柴将军约束部卒不得掠杀百姓,宿以禾草为被,行以蒲草为衣,遇秦城池则绕行不战,昼伏夜行兼程向西。及至陈郡,陈王已败,遇吕臣收聚楚地散卒,于是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