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吕程走在去第三教学楼的路上。连日的阴霾给校园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朦朦胧胧中,暗灰色的建筑变幻着形态,时而如一头静卧的巨兽,冷不防地冒出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时而如若隐若现的蓬莱仙山,那里是否会有仙人居住?路边的花草树木遮遮掩掩,仿佛在那迷雾背后还有一片广阔的森林。迷雾在森林里四处游荡,像极了电影里妖怪即将出没的画面。吕程担心,也期待着,从那里能走出一位幻化人形的狐妖。视力所及的不远处,真的出现一个移动的身影,心中一悸,才恍然明白,那是迎面走来的一位同学。太阳躲在氤氲的迷雾背后,投下来的阳光经过迷雾过滤,只剩下让人意乱神迷的暖意。这样的天气,不宜出门走动;这样的天气,最容易迷失于幻境之中。
吕程走到一棵柳树旁边,柳枝舞动,一丝风声擦过耳畔。吕程心惊,定睛细看,不是幻觉,确是柳枝在动。一处柳枝舞动,两处柳枝舞动,处处柳枝都在舞动。一阵大风起处,迷雾被撕开一道裂缝。东边一道裂缝,西边一道裂缝,东南西北中都是裂缝。迷雾被大风切割,太阳露出狰狞的面孔,天空也显出几分蓝色。大风吹散迷雾,也吹起遍地的尘土,吹落满树的枯叶。尘土与枯叶飞扬,柳枝伴狂风劲舞,刹那间仿佛换了一个天地。
西北方向,一块黄色的天幕平地而起,迅速蔓延,伸展开来,几分钟后,便已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吕程快步躲进第三教学楼,第三教学楼已经被黄色的天幕覆盖。肆虐的狂风裹挟着黄沙漫天飞舞,咆哮之声如万马齐鸣,奔腾之势似排山倒海,试图要把第三教学楼吞噬。天井里的月季花也未能幸免,残存的枯叶被打的四处飘落。天空的颜色正在加深,土黄变成了桔黄,桔黄变成了暗红,暗红变成了黑色。第三教学楼已经被吞噬,整座校园坠入炼狱。
一道闪电划过,天幕被撕开一道裂口,倾盆大雨如瀑布般滚落。黄沙被雨水冲散,狂风被捶打在角落。大雨淹没了校园,也解救了校园。天空在一点点变亮,校园又回到了人间,第三教学楼被解救出来。伴随着最后一滴雨水的落地,太阳钻出了淡淡的云层,狂风暴雨追赶着黄沙向东南方向飞奔而去,天空中只剩下几朵白色的残云。校园又成了人间的乐园,柳枝恢复静静地垂立,鸟儿又飞上枝头,叽叽喳喳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若不是路边残留的层层枯叶,谁还记得刚刚过去的那一场狂风和黄沙,乌云和暴雨。
吕程和徐磊回到座位,目睹了眼前这一阵剧烈的天气变化,他们已经无心学习,开始讨论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沙尘暴。如果是,那么真实的沙尘暴要比他们在电视里看到的壮观得多。只是,在这渤海之滨的沿海城市,沙尘从何而来?莫不是雨季过后几个月,黄河河道收窄,几公里宽的河床暴露在外,风吹,日晒,干燥,风化,才被刚才那一阵狂风裹挟而来。吕程心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无以言表,似乎刚才被风吹雨打的不只是第三教学楼,他也在其中经历了一番洗礼,顿觉醒悟,如脱胎换骨,涅槃重生。黄河母亲并不温柔,自然之力超乎想象,人定胜天只是无知者的狂言,风雨过后还是晴天……类似的感想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言语已经失去力量,只能与好友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李萍在雨后走进小教室。她不是一个人进来,旁边还有一个男生,他们满脸喜色,有说有笑,一同走进来。只见那个男生近一米八的身高,白白净净的脸蛋,微圆,与李萍有几分相似。头发向右偏分,油光闪闪,像是能挤下半斤猪油。他穿着一双黑色篮球鞋,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件黑色风衣外套,衣角触及膝盖。上下一身黑,若是再配上一架黑色墨镜,就很有几分上海滩“强哥”的风范了。只是,他的眼镜只是黑色边框,反而显出一种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
小教室里只有吕程和徐磊两人,李萍说话音量不减。只见她满脸笑容地说:“如果顺利的话,这个月试验台就能搭起来,下个月做试验,处理数据写文章三个月,明年六七月份文章就能发表了。”
那个一身黑男生走过吕程身边,吕程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似香非香,似臭非臭,有那么一点刺激性却也不强烈,谈不上好闻可也不十分让人生厌。直到四年后,吕程去参加一场校园招聘会,路过一位西装革履的学生,再次闻到这种异样的气味,问过同学才知道,那是古龙水——西方男士常用的一种香水——的气味。
他们走到最后一排座位,李萍让那个一身黑男生坐在她的右侧,隔着两个座位,临近走道,李萍亲自为他拿开那张座位上的书本。一身黑男生压着嗓音说:“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老师说的只是保守时间,一个星期调试试验台,顺利的话,试验半个月就能做完,处理数据最多半个月,写文章又半个月,再花一个月修改,审稿期快则两周,慢则一个月,文章明年三四月份就能发出来。”
一身黑男生与吕程相距两三米远,那股异样的气味一阵阵袭来,虽说不十分让人讨厌,可也熏得吕程心神不宁,无法学习,估计身后的徐磊比他还要难受。
李萍更加兴奋,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一些:“是吗,那就更保险了!”
身后再次传来一身黑男生压低嗓门的声音:“这里有人!”
李萍说:“没人,别人占的座,从来没见有人来过。”
一身黑男生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有别人在学习,小点声说话,要不我们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