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小教室里的暖气停了。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到了早上,天空还一直阴沉着。空气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稍微一捏,就能挤出水来。吕程走进第三教学楼三楼的小教室,顿时感觉到小教室里的阴冷。平日里不以为意的暖气突然消失后,才懂得它的温暖。吕程坐在阴冷的小教室里学习,寒气从大理石地面往上侵袭,双脚很快被冻得失去知觉。
上午十点,天空放晴,阳光一点点驱散寒意。吕程放下笔,搓搓双手,伸伸懒腰,看看窗外的阳光,身上也温暖了几分。收回目光,李萍已经走到他眼前。李萍冲他微笑,他却迟迟停留在惊愕中。李萍坐到他左侧的座位上,吕程转头看她。李萍又对他淡然微笑,像平日里的一次碰面,仿佛她不曾离开过这里。吕程也对她回以同样的微笑。小教室里有别人,他们没有说话。吕程继续看他的泰勒公式,李萍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专业书,一本单词本,开始背单词。
临近中午,气温上升,吕程的双脚慢慢恢复了知觉。十一点五十分,吕程和李萍一同去吃午饭。路上,吕程说今天上午真冷,暖气说停就停,一点都不含糊,早上过来,双脚都被冻僵了,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李萍说前几天那么热,还一直通着暖气,今天冷了,怎么突然就停了?吕程说今天是三月十五日,国家有规定,北方的暖气,从每年十一月十五日开始,到次年三月十五日结束。李萍问东北怎么办?东北的十月就开始下雪了,现在雪恐怕还在下。吕程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冻着呗!他们相视一笑。
一个星期没见,吕程没有问李萍去哪儿了,怎么不来学习的话。李萍也没有提及上一周的事。他们像是凭空跳过一周,与一周前无缝对接。李萍问吕程高数复习到哪里了?吕程说复习到泰勒公式了。李萍说他复习得很快,上册快过半了。吕程说一点都不快,照这个速度看下去,他两个月才能复习完上册,越往后越难,两个月都不一定够,下册再来两个月,他这学期怕是只能复习完两本高数,线性代数和概率论都没时间看了。
李萍说不是的,高数上册有七章,下册才有五章,上册用两个月,下册最多一个半月就能看完。吕程问李萍是真是假,他一直以为,上下册都是七章。李萍非常肯定地说是,大一上课时特地留意过,上册内容比下册多两章。吕程脸上乐开了花,感谢李萍给他带来这个好消息。李萍笑话他,书本就是这么编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吕程高兴过后,说这样设置不合理,大一上学期,军训占了一个月,本来学习时间就短,还要学更多的内容。李萍说编书的人才不会考虑什么军训呢。
说到军训,他们又说起军训中的趣事。昂首挺胸晒太阳,稍息立正走正步,唱歌打拳喊口号,夜半整装长行军。最难忘的还是最后一天的检阅仪式,一直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山校长顶着大雨,以最快的速度从几千人组成的三十几个方阵前走过,即刻宣布解散。同学们练了一个月的正步走没能表演,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的。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路边的柳树又开始蠢蠢欲动,早起的麻雀在柳枝丛中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们是又捉住了一只可口的虫儿,还是在迎接同样早起的太阳。太阳驱散了清晨校园里的氤氲雾气,整座校园很快变得清丽透彻,像被雨水洗过一样。从渤海海面吹来温润的暖湿气流,吹动了尘封的土地,也吹醒了沉睡中的花草树木。又是一个春天,春天是耕耘的季节,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耕耘梦想,播种希望。
连续半个月没有碰到徐磊,吕程这日午后走进第三教学楼二楼的小教室。多么熟悉的小教室,空气中像是还停留着他们昔日的音容笑貌,仿佛眨眼之间,就会出现刘露、徐磊、李萍,还有他,认真学习的身影。吕程走到徐磊的座位,看到那里放着一本《材料物理》,旁边还有一本《材料化学》和一本《材料热力学》,书上没写名字,但已经很明显,这里坐着一位材料专业的学生。
盘桓心中多日的猜想被证实。晚上七点半,吕程再次来到二楼,他大大方方走进小教室,像一个平时不怎么学习,为了完成作业,偶尔也不得不上一次自习,却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寻找自习室上的学生。徐磊和李萍的座位上都坐着一个陌生的面孔,他的座位还空着,但旁边的书本并不少,看专业书的名字,像是一个电信专业的学生。吕程也留意到刘露的座位,那里还是坐着一位女生,看不见她的正脸,似乎比刘露要胖一些。
转过一圈出来,吕程回到三楼,心情有些沉重,更多的是愧疚。去年此时,徐磊、李萍和刘露三人,在这里相安无事地学习。他本是一个局外人,闯入其中,无意中打乱了他们三人的稳定关系。去年刘露因他而离开,今年徐磊也因他而离开。像是他把徐磊、刘露赶走似的,而他却还大模大样地坐在这里学习,他简直成了成语“鸠占鹊巢”里卑鄙可耻的杜鹃。
整整一个晚上,吕程求解着习题,还一直在为这事耿耿于怀,沉重的心情久久不能消退。晚上十点十分,李萍出去一趟,回来后问他为什么老是叹气?吕程苦笑一下,又叹息一声,说:“感觉大一时都白学了,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再看,像是第一次学习似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李萍问他看到哪里了?他把书递给李萍。李萍看了一会儿,来回翻动书页,然后说:“这一节好像没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