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说提这件事,因为只有他在看她。
周凌薇的杏仁眼瞬间放大,原来在登山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好听的声音是刘与邱的,她当时还偷偷地幻想过那个人的长相,居然如此一致。
像是内心深处的歹念被人揪了出来一样,她心虚地垂下头虚无盯着眼前的那碗拉面,不用碰,她都知道脸熟透了。
一白遮百丑,把丑遮住了,却把情绪露出来了,藏是藏不住的,除非打个地洞开溜。
怎么又脸红了,行不行啊你周凌薇?
刘与邱对她红彤彤的侧脸无声地笑了笑,带有几分她看不到的安抚。
化解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对话,周凌薇好奇地问道:“我那天用词对了吗?”
“当然。”刘与邱说:“有的时候,对话中的用词不一定要多准确,是要听的人能懂。”
周凌薇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筷子面往嘴里送,脑子里还在回味那句话。
通常和刘与邱吃饭的女人多少都会有些做作,而她完全不会,吃相好看又认真,对食物抱着尊重的态度。
看她吃东西,自己也忍不住觉得碗里的东西香。
她咽下最后一口面听到对面的人问:“你觉得我是中国人吗?”
怎么会有人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刘与邱真诚又期待答复的眼神撞进她瞳孔中,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用这种的方式提问,一定是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可,周凌薇不假思索地点头,“你是。”
每次听到别人毫不怀疑地认为他是中国人,刘与邱都会笑得很开心,这次也笑了,可他笑着摇头,“我不是,严格地来说,我是个美国人。”
“我在那里出生长大,20岁才来中国的,”他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对,才回到中国的。”
周凌薇明白了,刘与邱是个ABC,在美国出生的华裔后代。
她在JM见到了好几个老外高管,他们似乎很受欢迎。
老外和外企在这些年里一样吃香,若是外企里的老外高管那就简直就是各种光环加持。
还有一种更吃香的就是ABC,俗称香蕉人,他们中英文切换自如,如果那个人还是个外企里的高管的话,那魅力一点不亚于当红明星。
这些都网上看的,综艺节目里听的。
而实际上呢?黄烟就跟她说过一个真实体验。
去年,她和一个ABC暧昧过,据她评价,这个人是花心、虚伪还特别以自我为中心。
没袒露自己的身份之前,周凌薇还察觉不到刘与邱的不同,这么一说,好像就有了差异。
职业照片里的笑容、说话的神情、细微的动作,还有过于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的确不像个本土人士。
对某一类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就有了警惕,眼睛里的光都暗淡了半分。
她知道这样不好,要尽量保持客观。
可她又不是科学家,哪需要这么多客观。
和他吃完这顿大概率不会有下顿,就主观怎么了。
对上一双清澈的瞳眸,刘与邱饶有兴趣地分享一件有趣的事:“你知道吗?我刚来北京的时候,有个大爷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我是中国人,他说听口音不像,我说我在美国出生长大,他说那你是美国人,我非常不服气地告诉他我不是,我是地道的中国人。”
这样的情况,无论在北京还是纽约,他从小到大遇到过无数次,可他从来没有习惯过,反而陷入更深的怀疑。
一个人背井离乡久了,周凌薇很难共情他人,尤其是这种各方面还特别优秀的人,而此刻,她莫名地理解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类,是一样漂泊的人。
家乡是那个有根的地方,而家又渐渐地放在了其他地方。
她对自己如此嬗变颇感意外。
算了算了,放过自己吧,反正他的工位在A区,她在B区工作,中间隔着个好几百平米的空间,职级也不同,即便服务的是同一个客户的同一个项目,也是跟他的下属对接。
他们打交道的机会肯定很少。
周凌薇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不敢让话掉地上。
对面坐着的人可是一位上司,食宴这个项目又是他主导的,还得仰仗他在客户那美言几句,指不定她之后能参与更多项目。
搜肠刮肚说了几句宽慰刘与邱的话:“别听那个大爷的,你就是中国人,你口音特别正,普通话说得比我还好,而且你似乎还很懂中国文化和美食,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可能还不如你了解。”
乍一听,情真意切,仔细琢磨,里面不乏有几分谨慎的拍马屁。
从最初在办公室打招呼到现在,他们谈话内容80%都是工作,涉及私人话题的也就刚才那一段。
在JM这么多年,刘与邱还没遇过这样的员工,觉得有意思,本想笑笑就过去,嘴却不听使唤地要逗逗她:“你怎么知道我了解这些?”
“我——”周凌薇被问住了,脑子倒转得快:“你在国外长大,但是普通话能说那么好,肯定是因为喜欢又了解才会把这么语言说好的。”
担心这话太宽泛了不够让人信服,她眨巴两下眼睛继续说:“这么七拐八绕的小面馆,都能被你找到,一定是很了解,很喜欢这里。”
刚收住话音,她就开始佩服自己胡诌的能力。
“你真是——”刘与邱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抱拳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