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得人憔悴，唯有寒梅傲雪霜。

又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稀疏往来的官道上，可没哪个车队敢不开眼，见到朱家衙内的车马，好比宰相出行，一副生人勿近的牌子不用高举，行人纷纷避之不及，这几日黄中辅怒气冲冲的与那胡三同车，一是打探理清楚朱家各人的关系，二是跟父亲赌气，若不能好好交谈那就不谈，至少胡三没敢把他当个孩子，这就是地位权势。

朱勔生有六子，这位朱汝贤就是朱勔嫡长子，同胞还有个姐姐名叫朱汝雪，芳龄二十二，据说至今还未出嫁，这个年纪放在后世不算什么，在大宋却算是老姑娘，也不是专门针对他们黄家人，就是千金小姐好诗词，虽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显然从胡三不成熟言辞间得知，这位大娘子也是位痴情魔怔的主。

至于策划此事使臣名叫朱绅，也是朱家同姓从族，按伦理上说，朱汝贤还要唤他堂兄，深得朱勔器重，在他看来应是朱家人在外的白手套，负责帮朱勔统筹花石，联络州官的一位人物，就这么一点小事就害的喻家父子入狱，有权人真是为所欲为，要真是朱勔要整他家，恐怕就不是耍些手段这么简单。

那画跟朱汝雪相似多少不知，不过杀人取宝这事也不太可能发生，陈县令安排了盛大的送别仪式，义乌百姓敲锣打鼓相送，总算出了个名人，这时代讲乡土情，当地出了个大人物，不仅百姓倍有面子，当地治理民生的县令也有功绩，谁也要说一句他政律清明治县有方。

有朝一日黄中辅若能得宠官家，他陈县令好处自然少不了，古代还讲举主之恩，总之人情社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不过那行首的名字有些特别，花名金莲儿，恰好她又姓潘，这不免让黄中辅觉得好笑，义乌县有个宋押司，潘金莲出自苏州教坊司，感情这水浒传还要江南版不成。

因为画是他画的，画就不重要了，画技才是更重要的，且事情既然传了出去，也就是说对方根本没这个心思，若真都是宋之问那种因诗杀亲之人，必然不会搞这么大排场，刘希夷那诗还没传人，这事都能被人爆出来，也就是说这种事的概率不是没有，只是得到的名声跟失去的不成正比。

得失每个人都会计较，黄中辅也自然不能例外，如今他就是用素描博出身，对于日后的事也该好好思量。

无限江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既然是座水城，自然就有水门，游船从闸门口进进出出，道尽一片江南好风光。

城中最大一片建筑园林内，也就是姑胥桥的东南边那一段，就是苏州城有名的同乐园，园内的八宝亭下伫立一名白衣娘子，人就在万株杜丹簇拥下，痴痴地对着塘水发呆，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姊，大姊。”几声叫唤打断了佳人思绪，那仙子一般的人物转过头来却见是弟弟朱汝贤，于是便开口嗔怪道：“你这些日子又跑去哪里胡闹去了，可叫玉儿担心的不行。”朱汝雪所说的玉儿，正是朱大衙内悍妻，她的确是‘十分关心’朱汝贤的去处。

要说这大宋女子，多是那种柔情似水娇柔婉约的妇人，悍妻并不多见，咱大宋可是讲夫纲的，能让朱汝贤变成霜打的茄子，也该是位了不得的女中豪杰。

“先不说这个。”朱汝贤话差点噎进肚子，转头四视了一周才确定他那悍妻不在。

于是又开口道：“此番南下，竟遇到了位仙人，大姊且看。”朱汝贤拿出黄中辅那副仙子御尘图，画中那位仙子蹙眉凝视，一副神伤的模样像极了刚才的朱汝雪，面目轮廓甚至连表情也跟刚才一模一样，惊得一旁的使女绿珠惊叹道：“大衙内这是躲在何处，怎得偷偷画大娘子。”

“这是画出来的?”朱汝雪接过画轴仔细打量，她当然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家中铜镜多的是，就算是石头打磨到极致，照样能映射出人像。

“这当然是副画，也是画出来的，却不是当下，就在半月之前我在义乌所得，我刚踏入园中时跟大姊对比也觉得奇异，半月前怎就有人画出这般，莫不是真有什么仙人。”

朱汝雪听完这话也是宛然一笑，如冰封开化一般的气息就弥漫开来。“这世上自然是有仙人的，东京不就有个林天师。”

这世上有仙人在这个时代是常态，朱汝贤见此又补充道：“这仙人如今就在苏州，据说三岁就能作词，那首咏梅怎么唱来着...”

朱汝贤说的有些奇怪，要他记得那两首词本就有些为难，见姐姐一脸狐疑，他一拍大腿也不再想什么词，转而说道：“那仙人说梦中见过姐姐，与咱家有缘，这才画出大姊相貌。”

朱汝雪这才弄明白这弟弟想说什么，脸上霎时变得冷，犹如腊月冰霜不可近人，“我能与你那仙人有何缘分，大哥儿是嫌我还不够丢人。”

“那人是黄家的族人，颇有文采...”朱汝贤还试图说几句，却听一声河东狮吼，不用想也知是那刁妇人，吓的朱衙内打了个哆嗦，连忙夺过画卷窜了出去。

看来大姊还是没忘旧人，朱汝贤逃跑过程中还不忘感叹，朱汝雪同样也在感叹，这同乐园虽大，朱汝贤又能躲得到哪里去，看着弟弟狼狈逃窜的模样，她也是暗叹了一口气，有情反被无情伤，有些人得到手的就不再珍惜。

于是对着一位同样可人的绿衫娘子说道：“玉儿，你这脾气也须改改。”

蔡玉儿从婆子那边得知了消息，这两个月的怒气积攒下来哪会听劝，娇声怒道：“打断了他的腿，我再好好待他。”

跑过九曲桥，朱汝贤一路直奔神宵殿，听路上的仆人说，朱勔正在此面会京里来的玉泉先生。

祖父朱冲刚过世没有半年，按照大宋礼制，朱家应该守孝三年，苏州应奉局要是停上三年，那就不会有后来的方腊之乱，可莫说停上三年，停上两个月赵佶就按耐不住，寻了个借口夺情起复，表明功夫还是须作得，陛下崇道，朱勔就在这同乐园中建了一所神霄殿供奉。

“钱塘江上潮信来，缘来缘往归海流，仙缘玉璧结槐树，三公九卿尽我俦。”神霄派玉泉道长留下四句箴言，便洒脱离去。

朱汝贤等的久了，见玉泉先生离去，这才步入殿中，还不等朱勔出声斥责便抢先开口道，“爹爹，儿此番南下得遇了个仙人，言说与咱家有缘。”

“在江南，谁跟咱家没缘，什么狗屁仙人，就连林先生都没被赐真人，哪里来的野道如此放肆！”朱勔铁色刚毅，两目炯炯有神，只可惜鬓角有一处刺字，坏了几分神韵，多了几分凶戾之气，寻常人见了朱太尉，高地得打几个哆嗦，朱汝贤惧内如虎，在这江南王面前神态自如，“绅哥儿说那人跟祖父有缘，爹爹若不见，我便叫人打发了。”

朱勔也是半信半疑道：“绅哥儿真这么说。”自己这个长子不怎么可靠，可绅哥不至于跟着胡闹，朱汝贤大大咧咧的上前，把之前还视若珍宝的画轴扔到麝香木桌上，“爹爹看看，若无什么稀奇之处，就一把火烧了，儿还能省座院子，少十几张嘴吃饭。”

朱勔瞪了长子一眼，这才拿起画卷来看，朱汝贤表明装不在意，就是等下面的好戏，画中珠钗仙子五官分明，蹙眉间一副神伤模样，眼神却极深邃，似云中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线条简洁流畅，明暗对比强烈，将人物的神态样貌刻画得栩栩如生。

真是玄乎其神，世间竟有如此画技，朱勔养女二十二年，自然能一眼认出画中娘子。

看着父亲模样，朱汝贤故意起身欲走，嘴里念叨着赶走这外来的野道。

“且慢，此人确是与我家有缘。”

看到朱勔慌乱的神情，朱汝贤一眼得意道：“绅哥查过，那人从没出过婺州，却能作此画，直言梦中所见仙子容颜，又有老翁相诉有其有缘，到底是何缘分，我怎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