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离了慈宁宫,只觉得浑身无力,他抬起头来,斜阳几乎要吞没了紫禁城,今年的夏日也跟着深宫冷了起来,暖风阵阵,乾隆却愣愣的站在原地,吴书来看向他小心翼翼道
“万岁爷,上轿撵回养心殿吧?”
乾隆看了看他,嘴角无奈的扯起一抹苦笑
“陪朕走一走吧……”
吴书来陪伴乾隆这么多年,却很少见乾隆这样,像被人抽光了力气一样,他不禁也难受了起来,见乾隆已经抬起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自己回头让一队伺候的人在这等着,他也连忙跟上。
他在乾隆身后跟着,只见他的背影就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听他开口道
“吴书来,你伺候朕多少年了?”
吴书来想了想道
“先帝在世时,奴才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到如今已经二十三年了”
乾隆无奈的笑了笑,顺手拂过一朵花来在手中捻碎
“朕登基二十载,从来没有这样累过,朝中事务繁杂冗乱,自有傅恒和鄂尔泰这些大臣在为朕分忧,可这后宫的事,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
吴书来叹了口气道
“皇上辛苦,合宫娘娘自会理解”
乾隆双手轻轻掸了掸花瓣
“朕少时以为,皇阿玛是这世上最舒适的人,生杀予夺,乃天子之权,朕就连要一个人,都要求他好久,朕日思夜想坐上这个位置,可是如今回头想想,做皇帝哪里有当年快活呢?”
吴书来看着这样的乾隆,心中五味杂陈,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劝导乾隆,只能静静的听着他说
“为臣子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为天子者,世上所有人都是朕的禁锢”
吴书来不忍
“皇上……”
良久,乾隆摇了摇头道
“罢了,回养心殿吧,命汪由敦来见朕”
宗人府
这已经是宋衿呆在这里的第三日,她曾跪求行刑的人干净利落赐她一死,可乾隆岂是那样心软之人,三日,短短三日而已,于她而言,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此刻听得狱卒将牢门打开的声音,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却并未有想象中的盐水铁鞭,而是两个人架起自己向外走去,她嘴角扯了扯,终于是要死了,终于能解脱了。
乾隆却已经在一间屋子里等了她许久了,看两个人将她丢在地上,讽刺的笑了笑。
宋衿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却看到了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却见乾隆扔下一封信来冷声道
“这是你丈夫派人送进来的”
宋衿撑着身子爬起来,她浑身血迹斑斑,此刻双手颤抖着拆开那封信,字迹的的确确是自己丈夫的,却是一封休书,自己宁肯舍了命也要护他周全,而今他却要休了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乾隆坐在上手,看向她不可置信的神色,冷哼了一声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夫君倒是通晓此理,只可怜了你那稚子……”
吴书来蹲下在她面前,看着她鲜红的双手将信纸也染成一片红色,不忍道
“你那三岁的儿子,也因病夭折了,听人说是因你丈夫日日花天酒地,不管他的病所致”
宋衿摇摇头,眸子里最后一点希翼也破碎,喃喃道
“不,不可能,我的儿子不会死”
乾隆看着她几乎发疯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觉得阿菡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宋衿的身后说不定会牵扯一大股势力,或许这是自己能够推翻金氏一族的好机会,而今只等宋衿的供词。
至于宋衿的丈夫乾隆已经查清楚,是个杀人犯,在乾隆十七年犯了错,又逃了出去,宋衿散尽家财求得高恒保他一命。
高恒是慧贤皇贵妃的亲弟弟,近年来却与嘉贵妃来往密切,汪由敦呈上来的关于他贪污事件不计其数,若非念着慧贤皇贵妃,乾隆早就摘下他的人头。
而金乐珠,除去份例外,流入承乾宫的银子,乾隆全部都看在眼里,她与高恒私相授受,更是变本加厉将手伸到了前朝来。
他早已猜到,宋衿大抵是被人要挟,而能要挟一个女子的,除了丈夫子女便也没有什么了,宋衿视子如命,而今听闻儿子夭折了,她此刻只恨不得将那狠心的丈夫挫骨扬灰,只趴在地上呜咽,她受了这样多的苦,却遭受丈夫如此对待。
乾隆站起来身子走向她
“你看待五公主犹如亲生,朕着实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等事来”
宋衿只呜呜的哭着,此刻喃喃道
“是奴婢对不住五公主,不该……是奴婢造的孽啊,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啊”
乾隆眼神阴鸷,开口恶狠狠道
“你是该死!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宋衿闻言抖了抖身子,只觉得乾隆的目光让她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乾隆眯了眯眼睛,只是如今还有比宋衿更该死的人在,他开口道
“不过,你如今还死不得”
却见她趴在地上,双目涣散,她撑起身子不住叩头道
“求万岁爷干净利落赐奴婢一死吧,奴婢什么都愿意说”
她如今了无牵挂,生死于她来说已不重要,于世上受苦还是于地下,对她而言一样,起码地下还有自己的孩儿。
乾隆见她终于肯认罪,开口对外面吩咐道
“进来罢”
吴书来领着两个人进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份供词就已写好,宋衿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在上摁了一下,乾隆满意的收了起来,而后吩咐吴书来道
“好生送她出去罢”
宋衿抬起头来,不敢相信你乾隆居然不杀她?吴书来看向她,低声道
“你那儿子并未夭折,但你丈夫的确将他弃之不顾,还愿再娶,休书也是真的。皇上念在此事你并未参与太多只是受人要挟,放你一命,出宫后快与你那丈夫和离,隐姓埋名,带着儿子过日子罢,皇上已吩咐赐死你,千万别再落入奸人手中了”
宋衿感激涕零的抬起头来看着乾隆,只觉得一切都如梦般,她从未想过自己能从此事中抽身出来,吴书来急忙拍了她一下道
“还不谢恩?”
宋衿疼得呲牙咧嘴还是连忙不住的叩头道
“奴婢叩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乾隆细细的看完供词,冷笑道
“皇后如今怀有身孕,朕这是在为她腹中孩儿积德行善,若非如此,朕才不会饶了你”
宋衿鼻涕一把泪一把,她此生实在无颜面再去见皇后一面,她不住磕头,额头都磕破了皮
“奴婢叩谢皇上,皇后娘娘”
乾隆不再看她,只淡淡吩咐吴书来道
“等夜了,再吩咐人将她送出去罢”
宋衿还在不住的磕头,乾隆手中握着她的供词缓步向外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此次,定要他们尸首异处。
皇后已经醒来数日了,乾隆自从那日走后就没再来过景仁宫,皇后的眼睛却一直不见好,她整日里待在佛堂中,不让任何人进去,而她眼睛也看不见经文,只能一日一日呆坐着,眼睛又流不得泪。
一日玉琈为她梳头时竟看见了一根白发,眼看着皇后一日比一日消瘦,而乾隆来景仁宫的次数却愈来愈少。一是为了调查阿菡的事,二是乾隆着实不忍心看见皇后那副模样。
而前些日子因为宋衿的话乾隆斥责了令妃,此刻调查清楚心里有数,自是对她心存愧疚,如此乾隆便长留延僖宫。
后宫众人嘴杂,皇后却并不将这些闲言闲语放在心里。
临近晚上
才四岁的永璂,他今年才开始去跟着纪师傅学文章,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每日跟着去学堂,他今日下了学堂就跑到景仁宫来,这些日子他一直不敢来,因为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总是忘不掉额娘抱着妹妹满脸泪痕的样子,他很少见额娘流泪,他害怕那样哀伤的额娘,更害怕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的景仁宫。
可是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看看额娘了,他蹑手蹑脚的跑进去,看见玉琈在门外守着,就急忙扑了过去抓住她的衣服
“玉琈姑姑,我额娘呢”
玉琈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永璂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急忙蹲下抚着他的头问道
“我的小阿哥,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永璂瘪了瘪嘴巴
“我想额娘了,额娘还在哭吗”
玉琈摸着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伸手拉着他到门口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