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健壮的家丁将原来由两匹驮马负载的四个藤条箱用竹竿一步一步挑了进来。在吴景的指挥下,他们打开了其中的三个。
五铢钱!一串串的五铢钱,以各种姿态互相倚靠着堆成了钱丘,而那丘顶则一直垒到了箱口,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优质紫铜特有的赤色光芒。与此同时,孙家人的瞳孔里也发出了同样炫目的光彩。两岁的小孙辅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手里的鸭肉也被惊落到了地上。
孙静偷偷咽下了口水,问吴彪:“吴伯伯,这些……这些有多少?”
“不多,也就是十万钱上下。”吴彪笑答道。他一边的吴景怕孙家人听不清,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字。
按照当时的物价,十万钱可以购买成年奴婢三到四人,或者上等田地五十亩,或中下等田地一两百亩。实际上,如果孙家用这笔钱全部补贴家用,他们就立即可以跃入中产之家。
但孙坚非常清楚,如果这笔钱用来募兵,还是远远不够的。他故意做出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追问吴彪:“吴伯伯,募集一千壮士所需要的粮草与兵器,恐怕会超出此额度。不知吴伯伯可否再襄助少许?”
吴彪点点头。看来孙坚的确有一颗做事的头脑。他回道:“今日来得匆忙,家中只有这些零钱。孙尉先用着。等到会稽反贼起事后,朝廷肯定会下公文命令各郡招募义军。到时候,孙尉便可率先在吴郡先带出一支百余人的骨干,成为全扬州表率,这样我们宗族再向郡里推荐你做别部司马,也容易压制住不服之人。只要拿到了别部司马的名号,郡里也会分摊部分经费下拨,而孙尉亦可借此机会摊派费用到别家,比如陆府、张府。保卫吴郡,毕竟不是吴家一家之责。”
孙坚马上听懂了吴家的生意经。吴家只想出募兵费用的小部分,但只要下手早,在全扬州赚得名声,就可以撬动更富有的陆府、张府补齐更多的余款。因为孙坚蒙了吴家的恩,所以,孙坚掌管了这批经费,也就等于他替吴家掌管了来自陆府、张府与郡署的经费。此外,只要孙坚能剿贼立功,以后吴家也可以在与陆府、张府的竞争中多一些来自官方的支撑。而他孙坚孙文台,则是联系吴家利益与郡县利益的一根红线。
想到这里,孙坚立即明白了自己与吴家的关系。吴家之所以选中他,也便是赌他能够武运昌盛,在平灭许氏的战斗中为吴家争脸。但前面那个老问题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既然吴家如此看好自己,为何不干脆将吴甄许配给自己?……对了!这肯定又是吴家的生意经。如果吴家情报不虚,那么此次贼势的确是历年来吴郡所罕见,万一我孙文台沙场殉职,吴小姐又已经嫁给了自己,那她岂不就成了寡妇?此后她即使能够再嫁给陆、张等豪族,恐怕也只能够做妾了。可见,吴家让我孙坚做上别部司马,便算是还了孙家人情,而同时让吴小姐高嫁,则可以为吴家争取更多利益……这样做,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能说得通。吴家办事,的确是滴水不漏。
看到孙坚低头沉思,吴彪便思量着他肯定还是在挂怀与吴小姐婚约之事。他对吴景使了一个颜色。吴景会意,低声对孙坚说:“文台兄,借一步说话。”
孙家院子就这么大,到哪里去借一步?孙坚刚想将吴景往自己的房里引,突然想起好友徐真还躲在那里,于是就将他顺势引入了隔壁孙静的房间。进了屋子,吴景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孙坚。
孙坚一看,但见上面用朱笔写了九个字:
“邂逅孙郎,适我原兮。甄。”
孙坚心里一颤。他其实并不认得吴甄的笔迹,但是这句改自诗经蔓草的诗句却已经在他头脑中萦绕了许久。这断然是吴甄写的!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吴甄还没有放弃她昨日定下的婚约?孙坚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拿着手帕的手指也开始微微抖动了起来。
吴景看着孙坚激动的表情,心中开始确信他与吴甄的确是心有灵犀的,因为今早吴甄手写此手帕时,手也抖得利害,写废了两张手帕才留下这份定稿。他都对孙坚有点隐隐的嫉妒了。不过,也是时候向这位未来的姐夫摊牌了。
“文台兄,此乃家姐手书。吴家绝非无信义之人,婚约之事依然算数,只是时日还需略做调整。”吴景说话的时候依然压低了声音。
“但闻其详。”孙坚心中的希望之火越烧越旺。
“待许氏被灭、孙君建功之后,孙、吴再行联姻。”
“这又是为何?”
“哎,不怕文台兄生气,孙君的确还需要一个更高一点的官职,否则我们吴家在别的豪族面前也抬不起头。不过,为助孙君攀上高位,我们吴家也会鼎力相助。只是这一切都需要假以时日。”
“许氏反贼势众,何时能被剿灭,无人可以担保。万一误了吴小姐青春,这可如何是好?”其实孙坚还是有点怀疑吴家对于婚约的诚意。
“目下是熹平元年秋,我们吴家愿意等到熹平三年秋。相信在此之前文台定然能立得大功!”
孙坚一算,今年吴甄一十有七,吴家愿意等到熹平三年秋,也就等于说愿意等到她十九岁。当时十九岁不出嫁的少女已不多见,这显然已是吴家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了。但口说无凭,吴家真要是在熹平三年秋之前就将吴甄嫁掉,他孙坚又能奈之如何?想到这里,孙坚还是对吴景追问了一句:
“这是奋起的意思、小姐的意思,还是吴伯的意思?”
“不瞒文台。是吴伯的意思。昨日我保护姐姐回宅后,正好遇到吴伯到家中小坐,于是我们就顺势将姐姐与文台的婚约说于他听。吴伯虽对兄台也非常激赏,不过他觉得会稽郡大乱将至,兄台更应当先报晓朝廷,安定吴境。吴伯的原话是:吾辈虽非前汉之霍去病,有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之豪情,但听凭卧榻之侧匪贼横行,恐怕也难以安享人伦之乐。小弟以为吴伯所言极是,这才劝说家姐安等一二载,先待文台建功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