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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句章 密道

夏夜中的句章城头,蝉在弯月下此起彼伏地歌唱。偶尔吹过的清凉的风,吹散了积淀许久的热气,但又立即被更多的热气所压倒。城外的柳树枝条只是稍稍摆弄了几下,便重新垂荡了下来,纹丝不动。突然,蝉鸣之外,一阵由远至近的喧嚣也开始敲打起人的鼓膜。原来,北城门外,一支五六十人的独轮车队,正点着火把,接近吊桥。正在城头的胡玉擦了擦汗,定睛瞧了一瞧,便与守城门的越将耳语了几句。于是,后者立即下令兵卒放下吊桥,将这支队伍引入城内。

这支队伍乃是胡玉的部下。几日前,胡玉曾告诉越国大将军许韶,海贼帮已在古杭州湾南岸某地预先埋藏了一批精造弩机,前几日投越时不及带来。胡玉承诺,只要允许其手下出城取货,这批弩机将全数敬献给越王。许韶听完大喜,便允了胡玉之请。而今夜,便是胡玉属下归建之刻。

“丫!尼!尚!拆!……”一个越军低级武吏用山越语点数着进城的胡玉部下的数量。他清楚地记得,前日出城的原海贼帮一共有五十六人。现在回城的也应当是五十六人。

他点数的结果的确还是五十六人。看来没有人出逃,也没有新人混入城内。得到汇报的守城越将满意地点点头,在独轮车队交接弩机后,便任由胡玉将这些属下引向自己在城内的驻地。

但粗心的越军至少犯了至少两个错误。第一个错误:出城与回城的虽都是五十六人,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五十六人”就是“这五十六人”。原来,出城的海贼帮里,有四个海贼已在半路上被另外四人掉了包。这四人实为官军细作,为掩护自身真实身份,均以尘土蒙面。

第二个错误是:由于越军太关注于点数弩机了,便未仔细检查这支队伍顺手带来的草席、葛布与咸鱼。而不为人所知的是,在一卷草席之中,藏的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少年尸体。因为刚死不过半日,尸体外面又覆以香料防腐,头尾又盖了咸鱼遮掩,所以越军的鼻子并未闻出任何异味。

胡玉一路上不敢与这四个官军细作交流,装作陌路,一路悄声快步走向城南海贼帮的驻地。进了城他们才发现:纷乱的火把已然照亮了大半个句章城,就像是全城都在庆祝古越王勾践的复活。再近一看,但见不少依附越王的民众,均拖家带口地穿街走巷,满脸油汗、神色癫狂地赶往县衙也就是今日的越王宫殿。一个骑在父亲头上的四五岁的小童则一边晃着风车,一边用稚嫩的童音唱着反意浓浓的童谣:

句章城,勾践复生。

洛阳京,汉帝失能。

阳明皇上坐龙椅,

光武廷殿化葛藤!

胡玉等人低头赶路,与纷乱的人群交错而行,就像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生物,以极端的冷漠来应对彼此的邂逅。穿过了嘈杂的人群与弯曲的街巷,众人终于来到了胡玉在城南的小宅。胡玉示意四名官军细作与他单独进屋,并令余人自行散去。五人进了屋,胡玉掀开了地上的草席,搬开了几块木板,露出了一间密室的入口。他再示意另四人与其一起顺着梯子,进入了黑洞洞的密室。

等到进了密室,并点亮了几盏青铜底座的油灯之后,胡玉这才放松警惕,转身与这四人打招呼:

“孙司马、祖兵曹、徐功曹、吴公子,四位辛苦了!”

胡玉所面对的这四位,其实正是孙坚孙文台、祖茂祖大荣、徐真徐宝瑜与吴景吴奋起。四人听了胡玉的招呼,也纷纷含笑拱手示意。

吴甄之弟吴景的笑则有点尴尬,微微挑起的嘴角不能遮掩其苍白的脸色。说真的,他心里的确有点害怕。这不仅是他第一次与孙坚联合进行敌后探察,而且也是生平第一次冒这么大的风险。要不是吴彪与自己姐姐强逼着,他本是不想来句章这个大贼窝的。

孙坚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内心紧张的吴景。说来也有趣,每次孙坚做噩梦时,他都会梦见这位未来的小舅子,而吴景每次在其梦境中出现的时候,他也都会凶神恶煞般地挡在孙坚与吴甄之间。而在现实生活中的吴景,则显得温润而羞涩,与“凶残”、“阴鸷”这些字眼毫不搭界。孙坚心想:难道所有的梦境,都是对于现实的颠倒吗?抑或是自己的心魔太多,已然将所有的杯弓都看成了蛇影?

一边的胡玉也眯着眼睛盯着吴景。与丽质的吴甄一样,俊美的吴景笑起来的时候,嘴边也会浮现出两个酒窝。于是,透过吴景的笑脸,胡玉似乎也看到了不时也会出现在他的春梦中的吴甄的美颜。不过,一系列疑问也在他心中升起:这小白脸为何这次也要冒险来救周公子?难道吴甄不心疼自己的弟弟吗?难道孙坚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小舅子的安全吗?吴景万一出什么事,孙坚又如何向吴甄交代?

此问之真正答案,孙、祖、徐、吴当然心里都知道,只是不方便告诉胡玉而已。原来,在胡玉招安后的第三天,吴彪就带着吴甄、吴景姐弟与孙坚见了面,一是通过吴甄继续鼓励孙坚安心杀敌,二也是为了听取孙坚对于战况的汇报。直到这时,孙坚才告诉吴彪“招降胡玉、假抓周昕”之计。自鸣得意的孙坚本想得到吴彪之夸赞,却不料被吴彪狠狠数落了一顿。原来,老奸巨猾的吴彪深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周家识破孙坚计策底细,以后且不说孙家,就是躲在孙家背后的吴家,也会成为会稽第一豪族周氏的世敌。吴彪本想劝说孙坚放弃此险策另谋他图,但此时他又获悉:手脚麻利的胡玉竟然已经绑得周公子,并将其送到了句章越贼手里。眼见木已成舟的吴彪,只好严令吴景也跟随孙坚参与救周,以保证周昕性命无虞,同时亦可顺便监视一下孙坚的举动。胆小的吴景本想推辞,不料吴甄也催促弟弟听从彪命。原来,对于弟弟一直在后方坐视孙坚卖命的行径,吴甄也早有所不满。吴景顶不住叔、姐二人的压力,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不过,直到目下为止,吴景随孙坚一行并未遭遇任何危险。只是现在胡玉盯着自己的怪异眼神,的确让吴景颇为尴尬。对于胡玉这个人,吴景多少还有点不放心。在他看来,胡玉毕竟是个刚被招安的贼寇,以前还一直打着自己姐姐的主意,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官军的内应这样的变化着实让吴景感到不太适应。不过,想到自己毕竟代表吴家,不能在众人面前太丢脸面,吴景只好壮着胆子抬起头,对胡玉说道:

“胡玉,那周大公子现在何处?”

胡玉心里一惊。这四人中官职最大的其实是孙坚,但吴景竟然抢在身为“吴郡别部司马”的孙坚之前开口,可见吴家才是孙坚的真正后台。不过,胡玉联想到孙坚卖瓜郎的出身,也发现这其实非常合情合理。他对吴景笑着答道:“吴公子稍安勿躁,周公子现在正在与一群美人对歌,我们现在就去劫狱,怕不合适吧。”

“一群美人?!”听到此言的孙、吴、徐、祖都瞪大了眼睛。胡玉见了,立即解释道:“由于周公子的家世,许韶特命手下每日用美食美女款待,颇有拉拢周家入伙的意味。有意思的是,那周昕虽风流却不下流:天天和美人对诗经,却从不对美人乱动乱摸,怡情却不乱性。周大才子如此高雅兴致,我们也不便打扰啊!”

孙坚点点头。他立即听明白了胡玉的言外之意。越贼控制的美女,在破贼后都是要优先分给海贼帮的,若在解救周昕的时候误伤了这些美人,难免就会伤到海贼帮弟兄们的怜香惜玉之心了。因此,不妨等美人们走后再动手。不过,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总该先做些什么吧?

看到孙坚期盼眼色的胡玉立即心领神会,对众人说道:“趁周公子饮酒作乐的时候,诸位也随我胡玉去看一出好戏吧!”

众人听了更是疑惑。对胡玉不太了解的吴景怕是有诈,马上追问:“胡玉,先说清楚到底让我们看什么,我们再去,不要遮遮掩掩!”

胡玉指着头顶斜上方回道:“在我们这间密室头顶有一个楼道,可通一阁楼,叫勾践阁。我们可以在那阁楼里看越王许生与其子许韶主持的桃花大会,或许能窥测到不少有趣之事!”

“什么是桃花大会?”吴景追问。

“这个么,就是越贼为归附伪越的愚夫愚妇行巫术的大会,以使得其更加笃信妖道,诸位也可借机一睹越王父子真颜!”

听了这话,大家马上都想明白了: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些癫狂越民,肯定均是去参加“桃花大会的”的。想到可以在会上见到越王父子,孙坚、祖茂与徐真都有点摩拳擦掌了。这三人与这对反贼父子打交道那么久,却一直不知这两人长相如何,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如此天赐良机,怎能错过?至于吴景,他虽对亲见越王父子没有那么大兴趣,但他至少也知道“知己知彼”的道理,因此也便未反对胡玉的动议。

这时徐真突然想起来了,那具用草席包裹好的少年尸体还未得到安顿。经过他的提醒后,五人合力将此尸搬进密室,再用更多的草席遮掩好。随后,胡玉一按密室开关,密室一侧的砖墙“咔吱咔吱”地开了一条缝,向众人显露出另外的一间密室。那第二间密室顶上又有一梯子,引接一上方的楼道,再将众人引向所谓的“勾践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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