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有活路了,那小孩立即抱着了丁昊的大腿,哭道:“只要留小人一口气,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啊!”
丁昊再转身问问左右:“我本来想砍了这孩子的脑袋,算做四百零一的。现在突然杀烦了,不想再杀人了。你们不会向督邮或者郡里告发我通贼吧?”
一些盐奴们含着眼泪看着孩子,然后再将赞许的眼光投向丁昊,有些人甚至还在微微点头。丁家部曲也在一边议论纷纷:“丁大人,看样子这孩子的确是被迫为贼的,念其年少,就留其为奴吧!”
丁昊点点头,捏捏这孩子的脸蛋:“看你这个子,卖到市上也可以至少赚一万钱。如果你真能认三千多字,或许还能够值一万五千钱,杀了的确有点可惜!”
众部曲与盐奴一看,彼此一笑,都散去清理各自手头的尸体了。他们还需从尸体上费力拔下那些堪用的箭头,而这项活计可绝不轻松。
“四百零一!”丁昊重新开始了计数。现在,在他眼前的尸体只剩下二三十具了。
但众人却没有等到丁昊数到“四百零二”。他数完“四百零一”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再发声了。
一个有警觉心的丁家部曲回头一看,突然大喊:“不好,丁大人出事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头的工作,涌了过来。但他们马上就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丁昊站在那里,一只手卡住脖子,鲜血从手指缝里往下狂涌,而一支箭的箭羽还露在脖子外。丁昊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眼睛示意大家看刚才那个被“收服”的小奴。
但见那小孩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一只手里还拿着另外一支箭。
原来,那小孩在诈降之后,趁着丁昊不注意,突然用藏在身上的一支小箭刺中了其喉咙。丁昊的武功与反应力其实都不错,此刻竟然被偷袭得手,可见这小孩也曾受过特殊训练。
因为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孙坚在城门洞下也清楚看到了这一幕。他大叫一声“不好”,扔了葫芦,就狂奔过来。吴景与孙贲也紧随其后。
整个城头也是一片大乱。正在城墙背面准备犒赏军民之饮食的丁昊妻子左氏,这时也听到了“丁县尉出身!”的呼喊,立即神色慌张地跟着人群涌出城门去观看。
当孙坚、吴景、孙贲与左氏来到现场的时,丁昊已经倒地断气了。他的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天,任凭别人怎么合也闭不上。而那个诈降的小贼,虽已被田家部曲用绳子紧紧缚住了身体,却依然试图透过塞住他小嘴的烂布头再喊出几句太平道的口号。
孙坚冲上去将他嘴里的布团扯掉,愤怒地大喊:“丁县尉已经放过了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那小贼恶狠狠地回击道:“孙县丞答应我们不在背后放箭偷袭,为何食言?”
孙坚一时语塞,立即换了个问题:“我这是杀贼!迫不得已!你这模样也不像贼,为何要为太平妖道卖命!”
那小贼哈哈大笑:“小爷我根本不是太平道从民间掠来的孩子,而是道内教长从倭国精心选来的一千金童子之一,专门负责向各州郡的太平道信友传播张角教主的圣音。今日我道信众诚心来盐渎借点粮盐,并无杀戮之心,却遭你孙坚暗算,真是可恨可叹。不过,我一介孩童却手刃了盐渎县尉,临终毕竟痛快了一回,快哉,快哉,哈哈!”
孙坚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一个叫“倭国”的国家,也无法辨别此孩童所言的真假。但既然此孩童有此身手,可见其的确颇有背景,不详加审查恐怕是不行的。想到这里,孙坚立即下令将此孩童押解到县衙严密关押。
但就在这时候,另外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正当吴景带着几个小吏走向那小孩的时候,丁昊的妻子左氏却持刀挡在了吴景面前。
“嫂子,你这是干嘛?”吴景示意左氏让开。
“我要亲手给亡夫报仇!”左氏歇斯底里地狂叫着,手里的环首刀呼呼生风。
吴景着急了:“此贼难逃一死,但我们必须抓个活口,由此了解太平道的组织运作,然后再为丁大哥报仇也不晚!”
“不!”左氏将刀尖对准了吴景:“今天早上我的丈夫还好好的,他还在吃我给他准备的肉干,他怎么就死了……我想不通……”
“嫂子,审审那小贼不就知道了……丁大哥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但嫂子你要节哀,不要妨害公务……”吴景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躲避着左氏的刀尖,心里也是一阵害怕。他以前看过左氏在丁昊的辅导下习武,知道她的功夫并不算差。
“好弟弟,让我亲手杀了这小贼给亡夫报仇,尔后那我收监我也认了……对了,县里不是少舂米的女犯吗?我去舂米……”
吴景叹口气。毕竟是官府的女人,知道官府的规矩。原来,受到公羊传的“大复仇”思想的影响,东汉刑律往往对为亲属复仇的杀人犯网开一面,若运气好,杀人的女犯或许只会被判个舂米劳作了事。不过,太平道牵涉太广,就此错过一个情报的来源,也未免有点可惜。吴景觉得左右为难了。
这时孙坚冲了上来,也与那左氏理论。螺汤破案之后,他与丁昊的关系虽然一直不错,却一直有点讨厌左氏,总觉得这个屠夫的女儿总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遇事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但看在刚死的丁昊的面子上,孙坚也只好脸上堆笑,凑了上去劝道:
“嫂子,至少不要将刀尖对准吴功曹好不好,大家都是自己人啊!”
左氏想了一想,点点头,于是将刀尖朝后,刀柄指向了吴景与孙坚。
孙、吴刚想喘口气,不料左氏大喊一声:“报仇!”,用尽力气,持着反向的刀往身后跳去,正好扑到了那孩童的身上。而那刀尖,也顺势插入了他的胸膛。
孙、吴立即冲上去将左氏拉开,发现那小贼已经没救了。环首刀的前一半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但他还没有死去,嘴里一边喷着鲜血一边胡言乱语:
“小爷……要升仙了……小爷要升仙了……”
“让我再砍他几刀!”被吴景大力抱住腰的左氏一边挣脱一边大叫。
孙坚朝吴景摆摆手,示意他放开左氏,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阻止她复仇了。
挣脱了吴景的左氏用力拔出环首刀,从小贼伤口溅射出的血立即喷红了她的上半身。她立即疯狂地对着这半死的孩子狂砍起来,边哭边骂:“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小爷升仙喽!……升仙……喽”那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完全听不到。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原来,一旁的小孙贲看着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就在其面前被切开了胸腔与腹腔,顿时觉得五内俱焚,将今日吃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他的这种情绪也传染给了一些观看的民众与盐奴,于是不少人也都开始跟着呕吐了起来。
发泄完的左氏昏厥了过去,被丁家的部曲抬走了。余下的人开始清理丁昊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呕吐物的气息,却毫无半点胜利的氛围。
吐完的孙贲开始抱着孙坚的腿小声抽泣,嘴里喃喃自语:“兵事比读兵书可怕多了……我……我只要读兵书,我不想打仗……”
“读兵书,不就是为了打仗吗?”孙坚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自问道:“当年孙膑在马陵道将自己昔日的同窗庞涓射死,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说到这里,孙坚突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低头,才发现是一根长竹简。他拿起一看,发现上面就写了八个字:
善自命长,恶自命短。
孙坚哈哈大笑,将竹简一节节掰断,让碎片随风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