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茂在嘴上也不让分毫:“天下皆知天子喜驴,臧伯刚才说了,司州驴价已涨到两百万钱!我是预祝奉先不日能够得到天子赏识,就像他所赏识的那些驴一样!你怎么连预祝的话都听不懂呢?难道你对当今天子所喜的圣兽有所不满吗?”
两人的对话引发众人一阵哄笑。与孙坚已经混熟的那些田家奴婢则开始拍手大喊起来:“祖县尉回得好!”
不料这时吕布也哈哈大笑起来:“我吕布倒是非常愿意做天子之驴!”然后,他用戟尖指着孙坚问道:“只是不知,文台可想做当今之孙子?”
孙坚微笑着回道:“能成就祖上功业之十分之一,孙坚当不枉此生!”
吕布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他收起笑容,迅疾换了一幅狰狞的表情,对孙坚喊道:“孙文台你难道连斩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懂吗?你的祖上孙武,为了获得兵威,斩杀吴王阖闾的两个爱妃,眼睛眨都不眨,可你连杀个胡人的少年都下不了手,你配作孙家的后人吗?”说罢,他挥动双戟,旋风般地冲向孙坚。
孙坚用双矛挡住了直冲向他脑门的双戟,这时他才感受到了吕布威力爆发时的真正臂力。孙坚的虎口渗出了红。那可不是朱漆,而是被吕布瞬间迸发的力量所震裂的虎口渗出的真血。孙坚冒着冷汗,看着吕布的戟杆压着自己的矛杆,并将自己的身子越压越低。但他的嘴却没闲着,继续回应吕布:“即使北宫伯玉脑中有大汉州郡之图,但这几年前的情报,在今年早已过时。他即使北上遇到檀石槐,又能够起到多大作用呢?官军大败主要是因为起兵仓促,难道是伯玉一人北叛所致?”
吕布刚想回话,没料到此刻臂力亟需恢复的孙坚又耍诈,突然背朝地躺下,然后从吕布胯下钻了过去。一边观战的张辽刚想大喊“孙坚受吕将军胯下之辱”,不料孙坚突然反身跳起,用双脚猛击吕布后背。吕布刚才因为孙坚突然撤力躺下,身体已经前倾,这下后背又被猛然暴击,自然重心不稳,头朝下扑地。孙坚哪里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用短矛在吕布背上猛戳了七八下,旋即留下同样数量的朱漆印子,弄花了他背上的蟠虎纹身。祖茂看得乐不可支,立即在“吕”字下多画了好几条横杠,一边画,还一边对气得青眼朝天的小张辽吐着舌头。
吕布气呼呼站起来,摸了摸后背,说:“不比了!”
“奉先刚才只是小挫,文台还没有尽兴!”孙坚笑眯眯地看着吕布,用说话来掩饰自己那已经不那么均匀的呼吸。
吕布脸略一红,解释道:“我背上的纹身,是化了三千钱才让人纹上的,现在被你弄糊了,得立即用热水洗去才有救!”说罢,他回头对华雄、张辽喊道:“快准备热水去!”
华雄嘟囔着:“本就不该花这冤枉钱,弄得像北宫嫣脂的背一样,夷夏不辨……”,然后就拉着张辽去找热水了。臧家的奴婢立即引路,带吕布一行去臧家的外厨,因为那里有现成的热水用。围观的人群发现这场比武竟然以如此平淡的方式结尾,都摇着脑袋散开,去各自忙手头的活计了。
“且慢!”孙坚拦住吕布一行的去路。
“今天算你赢了!”吕布挥臂想将孙坚推到一边,不料孙坚却抓住他的手臂,继续问:“奉先请先把话说完!伯玉究竟帮檀石槐做了什么事情?!”
“兵器!”吕布指着自己手里的短戟回道:“伯玉掌握了各州郡最有名的汉人铁匠的情报,而檀石槐便在他的建议之下,或用厚利诱惑,或用绑架挟持,掳掠工匠北上。檀石槐爱才,每名汉人铁匠都赐予牛羊与胡人妻妾,使之死心塌地背国投敌。总之,几年之内檀石槐就掌握了三十炼宝刀的制法,并学会了制造蹶张弩。鲜卑人作战,本就有快马之利,现在又得大汉刀弩制法之精髓,朝廷何以破之?”
“南匈奴盟军也有快马之利,得大汉兵器,为何依然不敌鲜卑?!”孙坚继续抓住吕布手臂不放。
“燕然勒功后,南匈奴已经逐步汉化,一匈奴兵之战力虽依然可抵关东汉军三人,或关西汉军二人,却只可抵鲜卑半人。”吕布不耐烦地回道。
“那么,倘若当年在盐渎遇到北宫姐弟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会怎么做?”孙坚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吕布突然抓住孙坚的肩头,吼道:“我会调动全县兵民,将獓骃班全部杀光!因为我不知道谁是北宫伯玉,我不知道北宫伯玉还会有什么帮手,我甚至也不知道你所说的黄盖与程普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会全部杀光!就像你曾在盐渎城下一口气就杀死了几百海贼一样!”
这时皱着眉头的祖茂插了一句嘴:“獓骃班当时在县城很得人心,做事不能没有后路……”
“为了你们几个庸吏的后路,三万将士,数日之内就被汉人自己创制的强攻硬弩杀光了!他们的后路,谁想过?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的后路,谁想过?”吕布再次咆哮起来。
孙坚沉默了。他耳边似乎想起了被携尘而来的鲜卑骑流吞没的汉军官兵们绝望的惨叫。
但同时进入他鼓膜的,竟然还有一曲悠扬的越人歌。众人回头一看,却发现原本在屋内端坐着的臧旻,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桐木制作的二十五弦五阶瑟,开始用他在做扬州刺史时学会的会稽方言,自弹自唱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喜欢音律的吴景,立即也跟着哼唱了起来,不过他唱的是吴音,而非越音: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孙坚没有跟着唱,虽然这歌在吴地几乎人人会唱。他只是不明白,在今天这个场合,臧旻为何要突然唱起一个越人划船少女对一个楚国贵族的情感表白之歌?
臧旻唱毕,余音绕梁。臧旻一边抚瑟,一边笑着对众人说道:“刚才奉先与文台的对话,老夫都听得清楚。你二人就好比这越人歌里的越女与鄂君子皙,言语不通,这才需要美乐沟联彼此。你等先去洗漱,尔后再请赏脸参加寒舍的家宴,届时老夫还有话要说!”
“诺!”众人谢拜,一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