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韩越下了夜班,做好了交接班之后,回到宿舍休息。手机响了,韩越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她的新手机响了,是科室的电话。
刘医生:“韩医生,林主任和产科的黄秀芳等几个医生今早被人在医院里打了,是去年那个羊水栓塞死去的产妇家属来闹事。”
去年,一名产妇在做剖腹产手术时,胎儿出生后,产妇出现呕吐呛咳,医生们立即抢救,但产妇因羊水栓塞引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当时死者家属就已经有了过激的行为,比如打砸医院,强冲手术室,向医院索赔120万,医院不能接受,最终通过司法程序依法依规处理,调查结论为产妇的死亡原因符合肺羊水栓塞所致的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事件不构成医疗事故。
没有想到事隔一年之后,病人家属还是不能正确看待这个事情,再次来到医院闹事,殴打产科医生,把前来制止的妇产科林主任也殴打受伤。
韩越:“林主任现在在哪儿?伤势怎样?”
韩越没有亲眼见证殴打事件,脑海里已经出现了那个激烈的画面。
刘医生:“现在住在外科病房,脑震荡,全身软组织挫伤,当时你不知道场面多么恐怖,扬言要杀光医生,毁掉医院,来抵他妻子的性命,后来保安和警察来了,才把闹事的家属带走。”
韩越:“警察会怎么处理?”
刘医生:“你说会怎么处理,肯定不可能有刑事上的判刑,赔点医药费大不了了,或者家属不赔,又能怎样?”
韩越:“好,我知道了。”
韩越来到外科病房,推开病房门。林主任正躺在床上,她的脑袋缠满了白色的纱布,像是白云缭绕着青山,把她的脸衬得很小,但仍然看得出她脸上的苍白与悲哀,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韩越轻轻地走过去,站在床边看着林主任,仔细看着她头上的伤,发现纱布里有凝聚的血块。
她上前握住林主任的手,林主任睁开眼看着她。
“我都要退休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临了,还遭受其耻辱,那些人永远都看不到我们医生不分白天黑夜救死扶伤,看不到我们辛苦的付出,但我们医生不是神仙,也是血肉之躯,不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一有事情,他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我们医生就像砧板里的鱼肉,任人宰割。我们做医生的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不受人尊重,竟连一点儿做人的尊严都没有。”
林主任已经衰老的眼睛留下了伤痛的眼泪。韩越也觉得心很酸,很为这位老党员痛心,这是一位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的老医生,曾经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于生死边缘。她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忍着流泪不让流出来。
“主任,别想太多,好好养病重要。”
医患关系错综复杂,韩越的思绪飘到很远,她脑袋里浮现了曾经看过的动物世界,里面的一个画面她至今难忘,一群狮子围攻一群羚羊,先是追上外围的羚羊,凶猛的把羚羊扑倒在地上,残酷地一口咬断羚羊的喉管,很快地一群羚羊全部成为狮子们的口中食。
今天手无寸铁,没有任何强有力的法制法规保护的医生们,何尝不是那一群等着被啃食的羚羊?那帮没有法律意识的患者或者家属,或者那一撮不负责任乱报导的媒体,何尝不是那群饿得发慌的狮子?没有强有力的法制法规制定者,没有强有力的法制法规执行者,他们何尝不是这场血淋淋博弈的看客?医生们没有能力去改变,也没有人帮助他们去改变,只能让一桩桩匪夷所思的医闹事件层出不穷地上演,受伤害的最终只能是无辜的医生们。
她忽然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担心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林主任这样,像那些无辜被伤害,甚至付出生命代价的医闹悲剧者那样,被践踏到没有一丝尊严。
韩越心底的沉重像海浪般一层一层覆盖过来,眼睛开始模糊,渐渐地,眼泪流了出来,作为一个医生的委屈和不被理解尊重从她情感深处涌出来,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
离开病房后,韩越仍然沉浸在难过之中,她没有坐电梯,而是浑身无力地从十楼一步步地走下楼,漠然地来到了住院部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