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低头摇橹,感叹道:
“老身是生在船上的,几辈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离不了哇。
“娘子有所不知,如今许多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其实并不识摇橹,只是凭着年轻好颜色、好声嗓,赚得些老爷们的赏钱,东家见客人喜欢,愈发坐地起价,又见船娘有利可图,便一再缩减了我们的分成……如今也有些自家有船的渔家女子做起这个来,我们争不过,也只好觍着老脸,学她们卖唱了……”
我那时年轻,只是觉得船娘被压榨得过于可怜,尚未体会到那些碍于我在场,故而讳莫如深的更为残酷的现实。
“阿嬷,你唱一唱罢。”
我说着,看向哥哥,哥哥瞥了我一眼,有些讪讪地苦笑了一下:
“哦,那就唱起来罢,我妹妹常年在闺中,她没有听过。”
船橹轻摇,水声清越如鸣玉,船头上缓缓升起老嬷有些喑哑的歌唱,她没有唱那些小姑娘一般温存绵柔、销魂夺魄的水调,只是伴着橹声沉郁悠缓地吐露,像一曲絮絮长长的叙事诗。
下船的时候,我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了老嬷,又将哥哥衣袖、荷包搜刮一番,将寻出来银钱也尽与了她,教她自己买船。
上了岸,哥哥径直在前边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回客栈,我问:“不雇车么?”
他一回头,冲我甩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无奈地耸一耸肩,我蹙着眉,追上前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哎呀,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些?”
他颇为无赖地摇摇头:
“拦不住——也不想拦。”
想起老嬷的遭遇,我又低头感慨道:
“若是姐姐在,想来也会这样做的。”
“或许罢,只是当年她在这里时,我并没有问过这些。”
哥哥展眼望去山水青绿,目色渐渐深沉,幽幽道:
“我也甚想、甚想再与她过江南,乘一回这样的摇橹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