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小时候将承泽当女孩子扮着玩儿的旧事了,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淑妃母子,承乾大抵以为我不高兴,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从小杌上起身跪下道:
“承乾知错,不该私下议论长辈是非,姑姑不要生气,请姑姑责罚。”
这孩子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我望着他,不禁去想,哥哥小时会是怎样的呢——哼,教他总是欺负我!我忽而起了促狭心肠:
“那就罚你——在旁边看着我们吃。”
“是。”承乾低头抿了抿嘴唇,便十分安静温顺地跪在原处。
我掌不住笑了,终究不忍,同他招招手:“傻孩子,过来。”
“姑姑?”承乾垂肩肃手,膝行至我身侧,一副长者面前聆训的模样。
我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背上,温和道:“承乾懂得约束自己的言行,这是好事,但是姑姑不是外人,可以随意一些,什么话都可以和姑姑说哦,姑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小承乾忽闪着可爱的大眼睛,将信将疑:“不会让爹爹知道么?”
我摇摇头。
“那——也不会让娘知道?”
“不会,只要你不想,姑姑可以不教任何人知道。”
承乾这才略略放下心,挨着我坐了下来。我教宫女将烧鸡的鸡腿给承乾分了一只,另一只我自己拿筷子剔了些肉下来喂给婉儿,承乾忽然又跪起来,替婉儿辞道:
“多谢姑姑,可是——来前奶奶特地嘱咐过,不可教妹妹食用荤腥油腻之物……”
“哎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我给她用了什么?你瞧你妹妹瘦的……偶尔一回,不要紧的。”
“可是……”承乾颇不情愿地皱着眉。
“小小年纪,怎么跟你爹爹似的,净爱板着个脸唬人?好啦——放心吃你的,姑姑有分寸。”
我喂了婉儿几口鸡腿肉,又搛了些蔬菜喂她,她虽乖乖吃了下去,眼睛却还巴巴地望着那只还留了一大半的鸡腿。我也是养过孩子的,承泽像她这般年纪时,早已能吃下一大只鸡腿,或是一块羊排,吃下大半碗饭,还能吃下一盘葡萄或者半根玉米。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将那大半只鸡腿与了婉儿,教她自己捏在手里吃。既又与承乾闲聊:
“承乾觉得你二哥怎样?”
“二哥——很好呀,二哥聪明勤奋,读书、骑射都比我好,上回爹爹拿春闱的考题教他做文,他写得又快又好,爹爹很喜欢他。”承乾说着瘪了瘪唇:“我还不会作文……要抓紧学着才是。”
我莞然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他是哥哥,比你多吃了两年的饭呢,再过两年,你也会作得一样好。”
“可是我是太子,娘说,诸事上合该比哥哥们强一些才是,大哥不爱念书,骑射却是最好的,二哥样样都好,不像我——人材平庸。”这大抵是从他母亲那里学来的话,承乾说罢默了一默,忽然问我:
“姑姑,爹爹是不是对承乾很失望,才将承乾的师傅换掉的?”
“你师傅是……”我略想了一下,记了起来,“礼部尚书?”
他点点头:“我娘说,我学得不好,爹爹生气了。”
我赶紧将这个孩子从奔腾漫涌的胡思乱想中捞了上来:“不是的,是你师傅做错了事。”
承乾不解:
“师傅那样厉害,又懂得那样多的道理,也会做错事么?”
“人非圣贤,都会犯错的。”
“那等师傅改正了错误,爹爹就会放他回来么?”
“哦也许会吧。”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也不好与他详说今春科场的案子,只好这般敷衍了一句。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婉儿,她已经专心啃完了一只鸡腿,此刻正握着鸡骨头巴巴地望向一盘扣肉,我愈加心疼地问承乾:
“你奶奶是不是不给她肉吃?”
待送走承乾和婉儿,午后小眠时,我又被母后的女史从榻上急急忙忙地叫了起来:
“殿下,太后急传!”
女史一面替我收帘子,一面服侍我起来更衣,慌慌忙忙简直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姑娘一回来便嚷嚷着腹痛,又是咳又是吐,御医还在来的路上,太后教奴婢问问殿下,给姑娘吃了什么?”
我一下子清醒了,胡乱披了衣裳,出门上了辇舆,赶到母亲寝宫,御医已经诊过脉,开了药方,说是暴食伤了脾胃。
母亲见了我便骂:
“活冤孽啊,你也是做了娘的人了,好好的孩子放到你跟前一刻半刻的,回来折腾成这样,真要是给你带着,还不知能不能活得到今天!当初就不该听你哥哥胡乱支派,大老远跑去信阳那么个破地方生孩子,你这丫头也是!脑子是教水浸了怎么着,日日哭夜夜哭!你瞧瞧你女儿这一身寒症,都是教你哭出来的!哎!你还要哭!”
她说着又指着垂头缩在一旁的承乾:
“承乾这孩子也是,今儿不知是怎么了,问什么也不说!痴儿一般——”
我搂过承乾安抚一番,同母后小声回说:
“并没有吃什么,吃了一只鸡腿,几片肉罢了……承乾是我不许他说的……我今后仔细……娘,您消消气……这会,应当无碍了罢?”
“今后,你还敢料想今后,我错发了善心,想着教你们母女见见,你就将她害得这样……”
母后正骂着,我哥哥身边的小太监却也赶了来,对我说:
“殿下,陛下召见。”
小太监来的正是时候,母后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三分怨气,气分无奈:
“罢了罢了,你去忙罢,替你哥哥料理外边那些破事儿去,今后孩子的事,就不要你插手了!”
我又是拜手又是赔罪,也顾不得母亲是不是还恼着,急急匆匆便恭身告退,跟着小太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