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屋顶的瓦缝里汇聚成一条条细线，从屋檐上滑下，滴滴落在地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英兰立在窗前，心里空落落的，院子里的那棵半人高的细细的桂花树静静的站在那里，小雨把它周身的灰尘洗掉了，翠绿翠绿的，会开花吗？英兰想着，起身拿了把伞，慢慢的往外走，去哪里呢？

漫无目的，撑着油纸伞，脚下的半高跟黑色尖头皮鞋，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哒哒的沉着的敲打着。去哪儿呢？路面上有一堆玻璃碎片，是谁打碎的？要是不下心弄伤了脚或是扎破了车胎多不好，慢慢低下身子，英兰一片一片捡起来，堆在路边的墙角下，突然发现手指有血浸出，却不觉得痛，就这样盯着手上的血一点一点渗出，转眼就凝成一滴一滴顺着手指滑下来，血落在地下迅速和雨水融合，一下子就变淡了，英兰叹口气，从包里拿出手帕，紧紧的捂在手上。

继续走着，灰蒙蒙的天，湿漉漉的石板路，墙角两边茂盛的青苔，和脑海里散不去的血色水花，英兰的心越来越疼，昨天收到那封来信还在包里，只是胡奶奶去世了。

是这里，英兰在一户人家站住，状元街13号，胡奶奶家。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两边的万年青郁郁葱葱，堂屋的门上一把大锁锈迹斑斑。英兰站在门口，盯着那把锁。

多久没人住了，英兰在心里努力回忆那一年和胡奶奶西去新疆的时间，却觉得脑袋一片浆糊。只是胡奶奶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清晰，她想起了那个躺在病房床上大叫“左护士左护士”的严厉的老人，那个跟英兰爱娇的要吃油茶馓子的老小孩，那个痛彻心扉却忍住剧痛不要儿子担心的妈妈，那个听见儿子重伤却坚强的紧握英兰小手的坚强的女人。再见了，胡奶奶，如果有来生，希望您有疼您的夫君，承欢膝下的孝顺儿女，希望您不再有病痛，来生如果有缘我们还要再见。眼泪顺着眼角落下，英兰并不抹去。

卫国躺在床上，英东在旁边呀呀学语，碧莲有些担忧说：“英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一岁半了，爸爸妈妈还不会叫，就会呀呀，”

卫国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说：“没事，我听母亲说我小时候说话就晚，现在还不是口齿清楚，没有问题。”

碧莲点点头说：“也是，这小子干什么都不吃亏，好吃的不好吃的都能塞一肚子。”一听妈妈说“吃”，英东立马倾斜着身子去扒拉碧莲的衣服，口里着急的叫“啊啊。”卫国和碧莲笑起来，碧莲抱过儿子，撩开衣服，掏出雪白鼓涨的，还没对嘴，英东急不可耐的叼起，吧嗒吧嗒的吃起来。

卫国看着母子两个，碧莲看着儿子，儿子微眯着眼睛，那一刻时间静好。

院子里传来口琴、吉他的声音，卫国走到窗前，看见英杰和英敏对面坐着，两个人配合默契。英敏吹一会口琴，英杰再弹弹吉他，卫国不懂，但是那些快乐的音符就像初生的婴儿呱呱坠地，渐渐有了起伏。碧莲看卫国在窗前看孩子们练习，说：“这两孩子就跟着了魔似的，一休息就练习，刚开始，那声音听的人鸡皮疙瘩直起，现在好多了，你看英东都能在他俩的乐声里睡着。”

卫国笑起来说：“还是张扬那小子厉害啊，可惜啊，进修去了，一年呐。”

碧莲也不无遗憾的说：“一年的时间真的是有点长啊。”

卫国说：“一年不在一起，我看悬哦！”

碧莲问：“谁悬？”

卫国说那还用问吗，张扬那小子人高马大，要文化有文化，主治医生，进修回来不得重用啊！香饽饽哦。

碧莲叹口气说：“是好，也得英兰喜欢才行。”

卫国一提英兰有些生气说：“这娃娃脑壳被驴踢了吧，多好的一个人摆在眼前就是看不见。今年都24岁了，你看哪家屋里女娃娃好好地24岁还不结婚。”

碧莲看卫国说出这样的话来，感觉心里一下子堵的慌，觉得卫国变得尖酸刻薄，语气也冷起来说：“英兰24岁没结婚，碍着谁了？她为什么接不了婚啊，还不是出身不好吗？我是她妈我都没意见。她挣工资都交家里，家里大小事帮着做，她自己不想结婚吗？那也得有合适的啊，张扬是好，可是感情这事，能强迫吗？”

看老婆生气，说出来的话句句像刀子，卫国沉默了，在他心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哪有嫁不出去的女儿，只有挑三拣四的英兰。英兰就是糊涂，那个写诗的小伙子没了，难道天下就没有好小伙了吗？约耽误越难嫁。

看卫国不说话，碧莲把睡着的儿子放下，掖好被子，也不理卫国，轻轻地出去了。碧莲走到左妈门口，推门进去，英兰正呆呆的坐在桌子边上，双手托腮，不知道想什么。碧莲在女儿对面坐下，叹了口气问：“谭裴琳快生了吧，看肚子不小啊”

英兰嗯了一声说：“七八个月了！”

碧莲又说：“张扬给英杰写信了，说是年底就进修结束了。”

英兰还是嗯了一声。看着女儿，碧莲突然心如刀绞，谁规定的女人到了年纪就要结婚，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受了伤，想慢慢的恢复为什么就不行呢？她那么就要承担那么多事，她想不通就不结婚想通了就结婚为什么不可以，她的人生她来做主。与其一辈子做生儿育女的机器，不如活出自己。

碧莲伸出手握住英兰的细细小小的手，坚定的说：“英兰，什么也别担心，有妈妈在！”

英兰看着妈妈，那眼光淡淡的，有眼泪顺着碧莲的眼角流下，突然碧莲看见英兰瘦瘦的胳臂上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痕，细细的红红的，碧莲一惊，急忙把英兰的衣服往上一推，由下而上整整齐齐的刀痕一条一条，碧莲捧着那条伤痕累累的胳臂，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哭了好一会儿，碧莲把女儿搂在怀里，轻轻的哄着，就像英兰还是个孩子。

英兰还是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带弟弟洗衣做饭，只是话很少，左妈住在玉华家里不愿回来，碧莲带着英杰去把左妈接回来，左妈一路上埋怨说：“碧莲你每天上白班，英兰光上夜班，芸儿天天来，又不是没人带英东，非要把我接回去干嘛。

半响，碧莲没有说话，左妈看时，碧莲满脸泪水，左妈气恼大骂：“你大白天的哭啥啊，咒我死啊？”

碧莲梗咽着说：“您不会死，英兰恐怕要死了！”说不下去，蹲在地下嚎啕大哭，英东也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