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矩一到州府,甘州司法参军葛崇便匆匆赶来,将他引入内堂。堂中站着三人,张矩目光扫过,除裴刺史外,其余两人是录事参军张昭和张掖县令梁征。
不等张矩施礼,裴刺史抢前一步,道:“三郎深明大义,专程赶来助为兄一臂之力,为兄心里不胜感激。”张矩在家中排行第三,裴刺史与张家相熟,他有意以兄长而非官职相称,显然另有用意。一来不愿提及逾改职掌的问题;二来说明张矩在此案中的地位,既然是义助刺史查案,地位自然等同刺史。
张矩心领神会,施礼道:“裴公言重了。事关边疆安宁,我身受朝廷俸禄,自当义不容辞。”
裴刺史令葛崇将案情又细讲了一遍,张矩提议先查验尸首。因死者身份干系重大,裴刺史下令将尸首停放在州府公廨中。葛崇在前引路,裴刺史亲自陪着张矩前去验尸。
三人来到州府侧边的一个小府院,庭院不大,一间黑漆厅房、两间厢房。葛崇唤来仵作打开厢房,尸首就停放在厢房中。仵作揭开盖住尸首的旧麻布,露出一具胡人男子的尸体,约莫三十出头,头束褐色头巾,身着翻领胡服,袍服已破开好几道口子,浸满了血渍。
张矩解开袍服,仔细查验。男子身形健壮, 胸腹有五处伤口,伤口处皮肉外翻,四周呈黑紫色。
“他是胸腹中箭?”张矩问道。
葛崇示意仵作回答,仵作道:“死者死于胸腹箭伤,箭伤共有五处,箭头喂毒,且有倒钩。”
“可知是什么毒?”
“是蛇毒。”
“烦请仵作大哥将箭取来,借我一看。”
仵作从墙边的木桌上取来一支箭,张矩仔细看过后,将箭交还仵作,然后和裴刺史、葛崇一同离开了厢房,回到内堂。裴刺史神色凝重,沉声问道:“三郎有何发现?”
“从形貌看,此人是吐蕃人。手指、掌心及大腿内侧的老茧是常年使用兵刃和骑马所致,说明此人确是行伍出身,与吐蕃禁卫军的身份倒是十分相符。”张矩道,“目前来看,疑点有三。其一,此人为何会出现在刺史府门外,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张矩见两人默不作声,又接着道:“其二,此人若是吐蕃禁卫军,必然精于骑射,正面对敌时通常会贴身马背避开箭矢,马比人更易中箭。而此人胸腹连中五箭,马匹反而无恙。这不合常理。”
“张明府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事。卫士发现此人时,他是倒伏在马背上。”葛崇道。
张矩听后,非但不吃惊,反而更加胸有成竹地道:“若是这样,说明他并非正面对敌,而是被人追杀。他倒骑马很可能是为了护马,而非自保。”
“护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护马?”葛崇吃了一惊。
“只要马没死,他还有逃出的可能。若是马死了,他绝无逃出的可能,估计连尸首都不会有人发现。”
“可人死了,逃出来又有何用?”葛崇还是想不明白。
“这就要说回刚才第一个疑点。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宁死也要逃到刺史府,究竟是何用意?”
葛崇更加惊愕。
“此事暂且一放,我们先说第三个疑点,箭。”张矩又接着道,“射杀死者的箭,名为犬齿倒钩箭,箭镞有齿状倒钩,中箭者拔箭时,皮肉撕裂、血流不止、伤口极难愈合。铸造此箭工序繁复,费时费力,据我所知,我大唐和吐蕃军中并无此箭,江湖中也不多见。倒是有些隐秘的组织,常用此箭暗杀行刺,箭镞喂毒后,不论毒性如何,中箭必死无疑。”
“用如此歹毒的箭,对付一个吐蕃禁卫军,要么仇怨极深,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张矩缓了缓,道,“他根本就不是此箭的真正目标!”
葛崇的嘴微微张开,怔怔地看着张矩。
张矩看着裴刺史,道:“从这三点推测,我怀疑此人是故意向我们暴露身份,目的是引我们查探他的死因。他的死因必然关涉一件极重要的事。”
张矩说完,内堂陷入一片沉寂,就连空气仿佛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裴刺史仔细听完张矩的话,慢慢开口道:“三郎认为,该如何查探?”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为今之计须尽速查明此人死前的行踪。”张矩道,“可查到他的过所文牒。”
“没有。”裴刺史道:“县衙派人四处查访,至今毫无头绪。”
张矩沉思片刻,道:“倒是有一计,可以一试。”
……
宵禁后的张掖大街,街道上响起马蹄声。一匹黑马踏着轻快的小步在街上游走,后面跟着四匹马、四个人。
“明府,这马能认路?”走在后面靠左的一人问道。此人正是随张矩同来张掖的牛二。
“《韩非子》记载,齐桓公伐孤竹国,春往冬返,迷惑失道。管仲放老马而随之,大军才走出迷谷,所以马确能识途。”说话的是张矩,他转头向左边并行的瘦弱后生问道,“对吧,马三兄弟?”
被唤作马三的瘦弱后生是甘州府的差役,平日专管轿马,极擅养马。马三道:“马靠耳鼻记路,马鼻极灵,能辨识草料和水。阿忠是突厥良种马,我拿混了杂草树皮的草料试探它,它一闻就能辨出,我相信它能记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