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几个月里,我只要看到这样的孩子,便带回行宫抚养,以至于之后的许多年,信阳的街头依然流窜着冒充我出来拐卖孩子的人牙子。
我试图从这些小孩子身上找寻些希望,将他们一一唤到跟前,询问他们的志向,孩子们的回答大多令我感到失望,无非是继承他们父辈的生计罢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他们大多出身贫苦,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也便是父母,或者是家族中的长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一样的。
可我不愿成为母亲一样的人,也终究也做不成叶轻眉那样的人。
这些孩子长大后大多被我带去了江南,从事三大坊的手工业生产,又或者留在信阳,做了农民、猎户,死生祸福,过得好与不好,我无暇再过问。
只有一个孩子例外,他叫燕小乙。
他说他家原在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一年胡人东犯,杀光了全家,他一路乞讨,打听参军的门路,只想上阵杀敌、报仇雪恨。
“世间多不公……”
我低低感叹了一声,将那只原本绣给叶轻眉孩子的帝青色长命锁系在了他了颈项上,望着他澄明而坚毅的眼神款款道:
“孩子,你会得偿所愿的。”
那年秋天,我将小乙送去了军中,托付给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抚养。
秋末冬初之际,我早产下一个不足四斤的女婴,稳婆颤巍巍地把这个瘦得像只猫儿似的孩子捧到我跟前,说她太过虚弱,可能活不了。
我一时间只觉自己心里重新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念想霎时被悬在了一根游丝似的薄线。
我哭着嚷着求她千万活下来,也终究还是为自己青春年少的任性妄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孩子虽捡回一条命,却也从胎里坐下了不足之症,我自己也因为年纪太小,从此落下了病根。
李治闻讯从京都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所幸赶到之时,我们都已脱离了险境,他便没有再骂我。
“皇兄请人替孩子拟了几十个名字,托我带了来,但他说,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西风凛冽地拊打着桃树的苍枝,落叶被催迫着裹挟着流离奔散,仿佛在说:“杀……杀……杀……”我的眼底却蓦地生出世外桃花、烟雨江南那样的奇异景象,我说:
“婉儿。”
李治也跟着我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似乎觉得太过平常了。我望着襁褓之中酣睡的女儿,莞然道:
“是一位古人的名字。”
叶轻眉在时,曾在太平别院的桃花下给我说起过她的故事,据说她尚在母亲腹中之时,就曾有人预言,说她将来会秤量天下。
于混沌的大争乱世之中仰望和平,于秋冬之肃杀苦寒之中仰望春天,人总是要有个念想的,哪怕骗一骗自己呢?
秤量天下……我想我做不成神,却也可以替世人、替姐姐争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