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散不禁加快了脚步,他骨子里应该是讨厌冬天的,因为这曾给他活下去增加更多困难。
两人走进巷子,恰巧从中迎面出来两名白衣少年和一名白裙少女,束腰水袖,负剑,胸口绣着波纹,是水一方的学生。
那少年们的肩膀皆是挂着一个不轻的包袱,目光跃过凌散和莫伤,与顾府门前的小仆打暄在一起。
“三位仙师,快里边请。”
小仆似乎不冷了,至少这话,十分热情,额头腻出大汗。
少女开口道:“多谢,我们只是下来看看不凡师弟,麻烦你先禀报一下司厥大人。”
小仆低头道:“大人有事还在城里,让我俩领你们进去就好,少爷正在准备酒席和镇里特产。”
其中一人饶有兴致:“甚好,扰了。”
待身后动静消失,凌散才笑着感叹道:“名院学子,一身正气,果然礼貌。”
“对啊。”莫伤附和道:“可惜,整个小镇,能让他们如此礼貌的,就只有这家人。”
这话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让凌散莞尔。
能进名院的年轻人,都有骄傲的资本,为了追名逐利或者声色犬马,和修行为了长生一样,差不多一个意思,没有真正的好坏,唯有达成目的的过程,才分合情合理。
凌散摇摇头,颇有几分沧海桑田的惆怅。
“看来,这次进山真是有罪受,就凭顾不凡这层关系,那丹辖的采药队伍恐怕成了学子窝。”
莫伤罕见的露出抹笑容道:“一贯如此,散兄,如果是你,你肯定也会选一个实力强横的队伍。”
“当然。”
凌散客观的回答,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在关键时刻就是自欺欺人,谁都明白丹辖的采药队伍,进入赤阳山海最为稳妥。
只是,如果换成是他,他更倾向于个人尾随进山,小须弥步的优势在视野遮挡的山林里极有可能对目标轻松背刺,加入队伍就显得有些多余。
两人走完了陋巷,便已分离,临水镇有东西两条路可以进来,住这的人总把西边当做镇尾。
也许是因为那座修在路旁的老庙,庙里供奉着山神,庙外没有墓碑,镇口没有门和匾。
凌散第二次看到庙前有名牛鼻子老道,袍子陈旧,如莲坐着,头上没有印象中的高冠,戴的却是一顶破洞草帽,还沾着雪。
第一次见,是刚来镇子的那天,这庙前还有个妇人在求签。
老道人迎上凌散的目光,赶紧吆喝:“年轻人,过来看看,算卦求签,不准不收钱,除了吉凶祸福,还能测算风水。”
凌散一心想着赶紧回家,并没有停下脚步。
“还能寻人找姻缘,摸索洞天福地,画符写篆,你想要的贫道都会。”
老道仍不死心,撑开嗓门,连忙补充。
凌散脚步一崴,扶着墙壁回头,远远打量这道人说的话是否有几分可信。
还记得庖牛村覆灭时来的姓齐的符篆师,可是世上最尊贵的职业,要想符篆黄纸有效果,必须找到一处洞天福地,寻得祖符的庇护和认可,让道运伴身,自成天地方才窥伺其中奥妙。
而那些旷世宗门和天下院之所以让人挤破脑袋往里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建立在洞天之上。
久而久之,积聚的福禄和道运,皆是养人,蒸蒸日上。
因此,如果自然再生造化,凭空出现一处小洞天,就会惹得无数修行者疯抢。
眼见凌散犹豫,老道已经笑眯眯的起身跑了过来,一身破布袍子快被风吹上天,手里捏着一筒竹签。
快到身前,不知因为巧合还是什么,一只签从筒中掉在地上。老道眉眼一展,笑呵呵的捡起,竖着放于凌散鼻尖前。
“看,你我有缘,千里信音符远望,初次见面,禾刀皆为利,贫道给你免了这签钱,来来来,你坐卦前,好好给你算上一算……”
凌散听得发懵,便被老道拉着手腕往庙前走,又被他枯手一摁,半推半就的坐在摊前小凳上。
老道笑眯眯的将签筒塞来,捻着嘴角的胡须,气定神闲。
“少年,你且求上一签先。”
凌散半信半疑的斜眼看着道人,道:“说好多少钱?”
老道掌住随风飘动的幡旗,神秘的附道:“不不不,得卦再寻钱,全看多少缘,放心,定让你心满意足。”
凌散认真的坐正,“那道长,我不求签了,你帮我丢一卦,找个去向。”
“可以。”老道双目微阖,将摊上三枚铜钱放入袖中,从屁股下拿出四块牛角石,似心有所念,摊在手心让凌散吹了口气,扔到摊布上。
道人盯着几块无规则排布的牛角石陷入了沉思,几息后眉头疏展,别有深意的笑道:“少年,你是寻物还是寻人?其中价钱可不一样。”
凌散睁大眼睛,心里琢磨着老道信心满满的样子,莫非真有几分实力。
他犹豫片刻,于是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先生,我的狗丢了,那是跟我很多年的黑狗。”
老道笑容一僵,双眼干涸在脸上,语气渐渐冷冽起来,“哎,你是故意不懂规矩,消遣我是吧!”
凌散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我可没那意思。”
“都知道狗食道运,神仙都站不稳,你这不害了贫道。”
“我不知道啊,你开始不说什么都能算……”
“其它的不说了,姑且为你破例一次,找狗是吧,你沿着此路一直往北。”
“确定吗?这可离小方盘城越来越远了。”
“给钱吧,二银。”老道摊开枯黑的手掌,凌散倒是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的皮肤,仿佛被火烧焦过。
这时,巷中走出几人,恰是一袭白衣的顾少爷和刚才水一方的学子。
顾不凡眼尖,立刻瞧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凌散,更是看到了那穷酸道人。
两个看上去全身上下都凑不出一钱银子的老小,面对面坐着争论不休。
“哎呀,这年头,江湖骗子也有人信,真是愚不可及。”
“顾兄说得在理,山野算子无非旁门左道,登不了大雅之堂。”其中一名少年附和道:“院里也授占卜之术,可不像如此撇石头。”
此话引来一阵短暂的哄笑,顾不凡经过凌散身后时,还干脆弯腰拍了拍他肩膀,凑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哟哟,你这命还需要算吗?”
几人大笑着离开,笑声越来越远,和风声一样长。
凌散面无表情的凝望着老道,见其脖子暗红,几根青筋微微抽动。
“你看,好歹我也如此相信你,忍心骗我,况且我也没钱。”凌散真诚的摊开双手,顺便把裤兜翻出在外,向老道亮出一张滚刀肉般的底牌。
“算了。”道人轻叹一声,将手掌藏进宽大的袍子下,佝偻的腰杆前倾,一张红瘦衰老的脸凑到凌散跟前。
“实话实说,老夫是没算到你狗的去向,恐怕早死了。但你也不必悲伤,老夫可以告诉你一个特别的秘密,想知否?”
凌散皱起眉头,刚有话音涌上喉咙,却被老道打断。
“免费,总可以了吧。”
“那行。”
老道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双眼眯成一条弯缝,盯着凌散幽幽开口道:“这临水镇里,藏着一个从天外来的人,此人并不属于这片无极世界,身上藏着大机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