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不像剑修,符篆师不像符篆师。”凌散苦笑,将道人掌心中的火焰尽收眼底,“你真像个邪修。”
那些仿佛细蛇的烟气已经悄无声息的将飞剑上的魂火绞碎,随着老道握紧手心,黑色火焰似有生命溢出指缝,竟开始攀附在他整条手臂之上。
老道颇为满意,靠在树旁叹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也不想动手,但铎鞘不能被带离小镇,你现在必须帮我第一个忙。”
他呵呵的笑,伸出一截漆黑的手指指向山下的刀客。
“人可以活,把刀带回来。”
凌散皱眉,沙哑着声音反问:“就算你救过我,但你觉得我打得过谁?我可不想送死。”
当着老道的面,凌散往雪里缩了缩,冷眼凝望着山下,谷外的劈砍声再次传开,不再花哨和绚丽,剑修的剑举过肩膀,左一剑右一剑的砍到刀客格挡在面门的刀上。
仇恨和愤怒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魂火碎裂的刹那,容斯年杀红了眼,刀客的意志反而已经消沉,拖着半边肩膀再也维持不了平衡,彻底倒在雪地里。
容斯年轻而易举的抢走了那柄青色的刀,长剑一挑,划走了刀客的黑色覆面,里边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是你?”
顾岂安依然沉浸在半步人间境的朦胧之中,他忘记了为什么来,目光从迷茫逐渐清醒,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剑修,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你,你敢杀我?”
顾岂安痛苦的嘶吼,流走的鲜血仿佛和风雪交易,让一丝丝凉意迅速回流,竟也感觉不到疼了。
容斯年满脸震惊,咬牙切齿的盯着这位平日优雅的司厥大人,狼狈的提着剑锋指着顾岂安胸口。
“是你不想活了,你杀的人不少。”他说:“我的这群师弟,你今晚做的事,赔上整个顾家也无法偿还。”
“你胡说!我不承认……”顾岂安奋力撑着手臂,奋力站起来,看到满地尸体,他哀嚎一声又倒下了。
“我是小方盘城的司厥官,我死了你也没好活。”
顾岂安哆哆嗦嗦的念叨,颤抖着往来时的路爬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暗红色血痕,他的伤口仿佛被冻住了,整个人回光返照般恢复了短暂生机。
容斯年手持细剑缓缓上前,眸光深处灼烧出一朵火焰,成王败寇一点也没说错,他想当然的认为今夜顾岂安破釜沉舟是因为银屑师弟的魂火。
他自然忽略了这老贼在官场混迹多年,竟也会有如此冲动得疯狂的举动。
容斯年将剑锋插进顾岂安大腿,一声凄惨的哀嚎响彻山林。
“也许我会替代你,成为新的司厥官。”
“不可能,这些死人不可能和我有关系,不可能……”顾岂安虚弱而疯狂的念叨。
“双生铎鞘,青玄师尊答应我的水一方护剑执事,实现了。”
容斯年沉浸在幻想中,将幻象分享给奄奄一息的男人,他和顾岂安并不算死敌,但将生者的美好向失败者述说,向来是种快意。
“你不会成为执事,我还是司厥,我还是……”
“你可不能死太快。”
容斯年疯兴的舔舐着嘴角的血迹,又朝顾岂安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转身去取那柄双生铎鞘,剑起割下一片衣袂,包裹住刀身。
等待青玄师尊的到来,他将迎来另一种人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登天必定有人坠入深渊,大道亦是如此。
容斯年将飞剑横在膝上,盘坐在顾岂安旁边,像一只落单的狼守候着他的猎物。
远处的山林,却同样有一双犹如枯老豺狼般的眼睛盯着这里。
老道伸出黑色的手掌抓住凌散的刀,将手臂上的黑色火焰渡了过去。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道人认真说。“如果你不想永远被困在镇里,就去将那柄刀拿来,我有办法破局。”
凌散盯着刀身上的火焰,竟是感觉不到温度,而像一种实质般的灵力附着,但从古至今,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的灵力能够收缩控制成如此程度。
他更愿相信这就是简单的符火。
他宁愿相信眼前只是一处隶属于盘城的普通小镇。
“你抬头看看。”老道面容憔悴,只是语气有了几分怅然。
凌散心神不宁的望着被枝桠分割成无数细小的夜空,没有星矢和月亮,一切都被剪得零零碎碎,但天似乎并不黑,像浓墨干涸后褪色的灰。
一只黄纸折成的飞鸟逃离道人的掌心,遥遥冲向天际,到了天边又向更黑的大地跌落。
“它离不开,就像我们也离不开一样。”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叹,道:“有人在圈养他们的猎物,也许我们被称为羊,也许被称为躯壳,两者没有分别,前段时间陨落了很多修行者,那些都是绝对的强手,没有人会傻到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凌散眼底有一丝忧虑闪过,犹豫道:“莫非这些人还会将我们夺舍不成?”
“不是我们,是你,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老道极为开心,露出一口残缺的牙,歪着嘴唇道:“我只是个老头子,没人看得上,当然也希望受到某个风韵犹存的老妖怪的青睐,但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也许你可以,等哪天清晨反常的画一抹浓妆,我就确定了,到时,我不想对你动手。”
凌散背心一寒,又转头盯着天,恍惚想起曾经那位云游老尼,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抚摸着脸,若真的妖娆至此,浓妆艳抹又如山下的刀客那般行尸走肉,不如让他去死……
“记得,你要护我安全。”
他认真的凝望着老道,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放心就好。”道人拍拍凌散肩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制覆面。
后者娴熟的戴好,缓慢向上山的小路梭动身体,朝那名端坐良久已无动静的剑修身后绕过去。
风声轻拂耳畔,亦让容斯年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它从临水镇飘来,也许叫做风铃草的花香。
他猛然睁开双眼,在那条飘雪的大路上,竟有一个人朝他慢慢走来。
他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那人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只离他不到二十步距离。
这已是两者之间的极限安全距离。
容斯年惊了,立刻掷出飞剑,青色剑影闪掠飞雪之上,划亮山林,带着无匹的破风之声刺向那个人。
容斯年紧张的心并未得到丝毫解放,直到飞剑穿过那道身影。
他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踉踉跄跄的后退,手中掐诀,召剑再次袭杀来人后背。